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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十六

    深秋的黄昏,天空总是绚丽多彩的。琥珀色的晚霞不断地向天边堆积着,呈现出各种璀璨夺目的图像。有的好像万马奔腾,有的好像巨龙飞舞,有的好像百花竞放,有的好像猛虎狂啸。双孔石拱桥桥下,溪水潺潺,尽情地吸纳着各种变幻莫测的折光,使自己也有了机会披上斑斓的衣衫。一群晚归的鸭子呷呷呷地叫唤着,在那色泽艳丽的水波上,不断地改变它们的队形,悠然自得地划动着脚蹼,缓缓地前行。它们翻起的水波成伞状地向左右展开,那线条优美细腻的波纹不时地向溪水两岸涌去,和岸边的小草纠缠在一起。在一片竹林的掩映下,座座农舍炊烟袅袅,冉冉升起,似乎要和空中的晚霞会合。

    在溪水一侧的草地上,他和孟秀兰的父亲孟庆祥一起,把晒了一日的药草根茎收拾起来,装进麻袋里。这些根茎晒干以后,根须收缩,形成一团一团的形状,样子显得有些古怪。他以前见过药草,但从来也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根茎,心里不免有些好奇。他拿起一块根茎,细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味道似乎与普通的植物没有太大的区别。

    “爸,这是什么草?”

    “延龄草。”

    “都是种的?”

    “种的。”

    “有什么用?”

    “可以活血止血,可以镇痛消肿,可以去风湿。还可以治眩晕头痛、高血压。”

    “草药不都是野生的吗?”

    “过去是,现在家家都种。”

    “是吗?”

    “听老人说,还有神农的故事。”

    “神农?”

    “有一次神农在深山老林采药,遇上一群毒蛇,毒蛇围住他,向他扑过去,有的缠腰,有的缠腿,有的缠脖子,想把神农弄死。神农被咬伤了,倒在地下,血流不止,浑身发肿。他只好大声呼救:‘西王母!快来救我!’王母娘娘听见他的呼声,就派了青鸟含着一颗仙丹飞来了。毒蛇看见青鸟,知道是王母娘娘的使者,吓得都跑了。青鸟把仙丹喂到神农嘴里,神农才醒了。青鸟看他醒了,就要飞走。神农向青鸟道谢,没想到他一张嘴,仙丹就掉在地下。接着,仙丹就生根发芽,长出一棵草来,草顶上还长出一颗红珠。神农仔细一看,和仙丹一样,就摘下放在嘴里尝一尝,身上伤就全好了。从那以后,神农就用这种草专治蛇伤。他还给这种草取了个名字,叫‘头顶一颗珠’。”

    “不是延龄草吗?”

    “后来的人叫它‘延龄草’。”

    他听得津津有味。他读书不多,初中时,父亲就去世了,撇下他和妹妹两个人相依为命。为了吃饭,为了抚养妹妹,他只能辍学,外出打工。在学校读书时,老师口中经常提到一个词,那就是“炎黄子孙”,老师说,中国人都是炎黄子孙。至于“炎黄子孙”是什么意思,他根本不懂。直到现在,他才知道,“炎黄”是两个人,“黄”是“黄帝”,“炎”是“炎帝”,这两个人都是中国人的始祖。同时他还知道,“炎帝”又叫“神农”,知道是炎帝发明了农业耕作,发明了医药。

    “爸,神农尝百草,是真的吗?”

    “真的。有一次,他一天就尝了七十种毒草。后来,他尝了断肠草,肠子都烂了,神农就这样死的。”

    “真有断肠草吗?”

    “有!开小黄花,像个漏斗,里面有浅红色的斑点。毒性大着呢!阿忠,山里的东西不懂的,千万不要随便往嘴里放。”

    “秀兰跟我说过。”

    他把装满延龄草根茎的麻袋扎上口,扛在肩上,送到后院的杂物间里。

    暮霭越来越浓了,路上的行人已经很稀少了,嬉戏在小溪里的鸭子也都不见了踪影。倒映在溪水中的斑斓色彩开始消退,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变浓的墨色,仿佛刹那间,整条小溪变成了画家的笔洗。二欢喜村家家户户的灯光都亮了起来。仙山农家乐大门的上方,“仙山农家乐”几个字在一串彩灯的辉映下,显得格外醒目。二欢喜村有一半人家经营农家乐,现在游客都回来了,村里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悠扬的歌声也此起彼伏。

    孟庆祥坐在双孔石拱桥桥头的一块石头上,掏出了烟斗,安详地地抽起了烟,落日的余晖在他身上洒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粉。他眯着双眼,似乎沉湎在美妙的梦幻之中。

    “爸,你回去歇着吧,剩下的活我一个人行。”

    “我在这儿坐一坐。”

    麻袋虽然装得很满,分量却不重。他很快就把最后一个麻袋扛进了后院。出来时,看到老人那张恬适自得的面孔,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阿忠,你也歇个歇。”

    孟庆祥把烟斗握在手中,不停地用掌心擦拭着。因为烟斗是新的,老人闲着时总喜欢握在手中盘玩,希望早点挂上皮色。

    “爸,你抽这个吧。”

    他拿出了一盒“红金龙”,递给孟庆祥。孟庆祥摆摆手,没有接受。他拿出一支烟,放在嘴上,又掏出打火机,点燃以后,坐在孟庆祥身边。

    “爸,你见过野人吗?”

    “见过。”

    “什么时候?”

    “二十多岁吧,我到老君山办事,晌午,我在路边撒尿,猛地看到前面有一高一矮两个人,向我走过来,这两个人浑身都是黑色,高的好像还拉着矮的。我一惊,这不是野人吗?我吓得赶紧跳下路边的沟里,躲进草丛。那个高的比你矮一些,矮的像牛仔那么大,挺瘦挺瘦的,浑身都是黑毛。”

    “爸,哪儿容易找到野人?”

    “都说野人谷。”

    “野人谷在哪儿?”

    “就在房县城南桥上乡。”

    “现在还有人看见野人吗?”

    “倒是有人说看见了,谁知道真假!”

    “这种事还有人造假?”

    “有!”

    他看了老人一眼,老人还是眯着双眼,还是那样安详。他大口地抽着烟,也学老人的样子,把眼睛眯起来。他觉得在苍茫的暮霭中,眯上眼睛尽情地遐思,的确是一种极好的享受。

    这时,一辆小面包闪着灯,从公路拐了进来,驶过石拱挢,停在大门外面。车门一开,牛仔从车上跳了下来。

    “爸爸!外公!”

    孟秀兰也从车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两块木头。

    “忠哥,舅舅还想让你雕两尊观音像。”

    “上次不是雕了吗?”

    “送人啦。”

    “送给谁?”

    “林区的领导。”

    “哦……”

    他接过木头一看,又是两块黄杨木。一块长七十多厘米,一块长四十多厘米。两块黄杨木材质细腻,都是上乘的木雕材料,捧在手中,那感觉就不一样,让人恨不得立即拿起雕刀,随心所欲地雕刻自己钟爱的东西。

    “舅舅有要求吗?”

    “他说你想咋雕就咋雕。”

    “那就随形圆雕吧。”

    他打量着木头,心里不禁涌出了无限的叹息。三十三块黄杨木,什么时候能够凑齐呢?如果到林区各个乡镇跑一跑,搜集三十三块黄杨木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自从他走进二欢喜村,走进仙山农家乐,许多看起来极其简单的事情,他常常是望而生畏,以至于望而却步。他感到非常苦恼。

    “忠哥,舅舅还是希望你到镇里办厂。”

    “在家里不也挺好嘛。”

    “舅舅说,那样没发展。”

    “物以稀为贵。这种东西,多了没人要。”

    他漫不经心地敷衍着,眼睛依然盯在两块黄杨木上。月亮不知什么时候从山后悄悄地爬了出来。皎洁的辉光洒在仙山农家乐门前的草坪上,洒在横跨溪水之上的双孔石拱桥上,洒在他和孟家三代人的身上。多好的月光!多么温情的月光!生活在这样的月光之下,就仿佛生活在梦幻的世界里。

    “爸爸,你看,妈妈给我买的……”

    牛仔跑到他面前,双手举着一个玩具盒,从包装可以看出来,是一个电动的坦克。

    他把牛仔抱起来,把牛仔的脸蛋贴在自己的脸上。

    “你喜欢吗?”

    “喜欢。我大了要当兵,开着坦克专门打坏人。”

    “好,好,专门打坏人……”

    他笑了笑,但笑得很不自然。

    餐厅一侧的墙壁上,安装了一个新做的神龛,神龛里面摆放着一尊精美的神农雕像。孟秀兰一进门,放下手中的东西,首先给神农雕像点上三炷香。自从他完成了这尊雕像,孟秀兰每天早饭前都要给神农点上三炷香,晚饭前还要给神农点上三炷香。香烟缭绕的餐厅,喜气洋洋的孟秀兰,这一切都给这个温馨的农家乐增添了无穷的乐趣。他抱着两块黄杨木进了他的工作间。结婚以后,孟秀兰特意把他的宿舍保留下来,使他有了个专门从事木雕的空间。他把两块黄杨木放在桌子上。桌子上还摆放着他刚刚完成的一尊持莲花观音像。

    这尊观音像也是用黄杨木雕刻的。观音菩萨身材高挑,神色庄重,眼睛半开半合,发髻盘桓耸立,衣袍飘逸潇洒,双手斜持一支莲花,双脚轻踩一汪海水,造型那么清秀典雅,给人器宇轩昂、超然脱俗的感觉。仔细观看木质,纹理那么细腻,皮色那么温润,光泽那么古朴。

    孟秀兰也进来了。

    “哟,忠哥雕好啦?”

    “雕好啦。”

    “真的太美了,真像用象牙雕的。”

    “喜欢吗?”

    “喜欢。”

    “喜欢就不卖啦,给你!”

    “放在我介屋里吧。”

    孟秀兰双手捧着观音像,上下左右地看来看去,内心的喜悦毫不掩饰地流露在脸上。

    “这里咋刻的字?”

    “怎么会有字呢?”

    孟秀兰把观音像的底面朝上,让他观看。他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原来上面刻了“可人斋”三个小字。

    “‘可人斋’是什么意思?”

    “‘可人’就是‘何’呀!”

    “真有意思!是你的姓呀!”

    “我在网上查过,‘可人’还有一个意思。”

    “么斯意思?”

    “不告诉你。”

    “我要你告诉!”

    “不告诉!”

    “说不说?”

    “好,好,我说。‘可人’就是可爱的人,意中人。”

    “说谁哪?”

    “就是你!你就是可爱的人,意中人。”

    “讨厌!”

    “‘可人斋’有我也有你,属于我们俩的。”

    他的一席话说得孟秀兰心花怒放。孟秀兰把观音像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

    “哥哥,你这是刻的什么?”婷婷说。

    “关公。”他说。

    “关公是谁?”

    “就是桃园三结义的关公。”

    “刻他干吗?”

    “保佑咱们发财。”

    “呀……刀怎么掉啦……”

    “这是松木,不结实……”

    “对不起,哥哥……”

    “我不怪你,婷婷。将来有了好木头,再刻一个。”

    ……

    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第一次接触黄杨木,是刚到廊坊崇义轩木雕坊打工的时候。老板进了一批好木料,里面有红木,有花梨木,也有紫檀木。不知为什么,他一眼就看中了其中的几块黄杨木。老板告诉他,黄杨有大叶黄树和小叶黄杨之分,只有小叶黄杨才是真正的黄杨木。因为黄杨木是珍贵的木料,老板根本不让他碰。他曾经做过多少次梦,梦见自己也有了一块黄杨木,他用黄杨木雕出婷婷最喜爱的芭比娃娃。他的生活要求并不高,他只想让婷婷脸上露出笑容。当他踏进牢狱的大门时,他就不再做梦了。如果说在他灰暗的心里还有一丝光亮的话,那就是黄杨木。只要手中有一块黄杨木,随便雕个什么东西,让他雕完就死,他也心甘情愿。一切好像神话故事,在这里,眼前这个女人不仅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还给了他机会实现自己的夙愿……

    “忠哥,观音菩萨为么斯要手持莲花?”

    “我查过,没看懂。”

    “网上咋说?”

    “网上说,莲花瓣比喻妄想心,莲蓬比喻法身,法身就藏在妄想心里面,因为被妄想心遮住了,法身就无法显露出来。只有等莲花瓣脱落了,莲蓬才能现出来,意思是说,没有了妄想心,法身自然显露出来。”

    “‘法身’是么斯意思?”

    “不懂。”

    “查查!”

    两个人马上打开电脑,利用百度搜索引擎,找出“法身”这个词来。上面说:“指佛所说之正法、佛所得之无漏法,及佛之自性真如如来藏。二身之一,三身之一。又作法佛、理佛、法身佛、自性身、法性身、如如佛、实佛、第一身。据大乘大义章卷上、佛地经论卷七等载,小乘诸部对佛所说之教法及其所诠之菩提分法、佛所得之无漏功德法等,皆称为法身。大乘则除此之外,别以佛之自性真如净法界,称为法身,谓法身即无漏无为、无生无灭。”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同时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忠哥,还是不懂!”

    “是看不懂。佛理太深,我们都是俗身,这道门槛是迈不过去了。”

    “我就不信那些信佛的人都懂。”

    “就是不懂才信。”

    “忠哥,你说庙里和尚懂吗?”

    “至少有一个和尚不懂。”

    “哪个和尚?”

    “《水浒》里的鲁智深。”

    “讨厌!他算么斯和尚!”

    “花和尚也是和尚。”

    “忠哥,你就刻一个系列吧,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还有《红楼》十二钗。”

    “刻不难。难的是木料。一百单八将就得用一百零八块同样的木料,大小还要差不多。”

    “我给你找。神农架找金子不容易,找木头不难。”

    “好吧,你是可人,我就靠你啦。”

    “讨厌!”

    孟秀兰放下观音像,扑到他身上,举起两只拳头,在他的胸膛擂鼓似的打了起来。他连忙抓住孟秀兰的手,把孟秀兰紧紧地抱在怀里。

    “秀兰,牛仔说,以前那个人经常打你,是吗?”

    “嗯……”

    “因为什么?”

    “他喜欢喝酒,喜欢耍钱……”

    “唉……男人只要沾上这些东西,就好不了。”

    “忠哥,你真好,你老让我打你,你从来也不打我。”

    “我……我拳头太硬……”

    “那我以后也不打你啦。”

    “你打吧,我喜欢你打……”

    孟秀兰抱着他脖子,在他的脸上狂吻起来。

    “忠哥,舅舅说你的口音不像东港人。”

    “是吗?”

    “舅舅去过东港,他说东港人说话像大连人。”

    “他说我像哪儿的人?”

    “他说你的口音像河北人。”

    “你呢?”

    “我听不出来,我听你说的就是普通话,跟电视里一样。”

    这是一条狭长的山谷,狭谷两侧都是绵延起伏的高山。狭谷中间有一条溪涧,泉水淙淙地奔流,随意撞击突兀的石头,发出清脆悦耳的音响。两岸的陡崖上,长满高大的松柏,遮蔽着融融的日光,使山谷里阴森森的,连空气都显得有些凝重。

    他沿着溪涧漫不经心地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还不时伸手摘取草木的叶子,放在手里揉成球状,然后再扔进溪水中。他的眉头紧锁,神情有些无精打采。尽管他时不时地吹上一段轻松的乐曲,内心的忐忑却使他的面孔罩上了浓重的阴影。都说南方人说话语速快,像吵架,不过,孟秀兰说话他爱听,他听了像唱歌。孟秀兰喜欢他的口音吗?为什么南方人对北方口音那么敏感?为什么当初不告诉孟秀兰自己是河北人呢?河北的地方大着呢,石家庄、张家口、保定、邢台……哪里不行,为什么偏偏要说自己是辽宁人呢?泼出去的水是无法收回来的……

    “‘老拐’,我想回崇义轩,老板不要。”他无精打采地对“老拐”说。

    “回崇义轩干吗?”“老拐”笑了。

    “我就会木雕。”

    “‘子弹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我恐怕连瞎家雀也不如。”

    “有胆量吗?”

    “我现在大概只剩下胆量了。”

    “那好,听我的,准保让你吃香的喝辣的。”

    “你就说干吗吧……”

    “讨债。”

    “到哪儿?”

    “辽宁东港。”

    ……

    辽宁东港的北井子镇,一切都那么顺利。他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把腰间的刀片亮了亮,连本带利的钱就一路顺风地打到债主的账号上。他在东港只逗留了一天,至于东港人的口音,他知道的还不如孟秀兰的舅舅多。为什么偏偏说是东港人呢?起初他听神农架人说话,有些不太习惯,甚至有些听不明白。现在他听了很顺溜,也很舒服,可惜他的舌头太硬,学不会。孟秀兰的舅舅干吗要挑剔他的口音呢?当然,这是狗咬耗子,而不是狼追兔子……尽管如此,为什么偏偏挑剔他的口音呢?

    “我听你说的就是普通话,跟电视里一样。”孟秀兰的声音又在他耳边响起。

    不一会儿,他走进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上,野菊花已经开始枯萎,用手一碰,花瓣便簌簌地往下落。草地的一侧就是峭壁,峭壁下斜刺里冒出一块岩石,岩石四周多半覆盖着爬山虎,裸露的部分则因风雨的侵蚀而有些剥落。他在岩石下面坐下,继续采摘草木的叶子,揉成球状,向远处投掷。

    草木叶子揉成的球状物分量很轻,根本投不远,有的甚至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散开了。他心里拿不定主意,这些草木的叶子究竟要揉成什么样子才能投出去。其实他很清楚,这些草木的叶子,除了球状,还能揉成什么样子呢?就像人的头一样,无论怎么长,也无法长成长方形或者正方形。老天爷是很吝啬的,提供给人们的选择往往是很少的,有时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就像这条狭长的山谷,只要进来了,路只有一条,无论进还是退,两侧都是高耸的悬崖,谁也无法摆脱山谷的约束。

    逶迤起伏的群山在他眼前延伸,秋风从谷口吹来,引得林涛四起,刷——刷——刷——刷——听上去节奏感非常强烈,他感觉与他的呼吸频率似乎相同。多么神秘!多么幽远!四周到处都绿色的。一丛丛竹子,一株株铁杉,一块块青石,一片片枯叶,都那么令人着迷,都那么令人神往。浓浓淡淡的五彩能够覆盖大地,难道就不能覆盖一个人吗?

    “你是坏蛋!”

    “你是坏蛋!”

    “你是坏蛋!”

    “你是坏蛋……”

    ……

    这熟悉的声音又在他耳畔响起。那张惨白的面孔几乎天天都要进入他的梦乡,好像电脑的桌面,开机就会出现,除了乖乖地接受,好像没有其他办法。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

    ……

    又是一个他熟悉的声音。伴随这个声音的同样也是一张惨白的面孔。声音中,他仿佛听到了委屈,仿佛听到了愤怒,仿佛听到了悲伤,仿佛听到了忧愁。

    两张惨白的面孔在他有脑海里交错浮现,搅得他心神不宁。他仰起头,望着天空。天空是明澄澄的,几团稀疏的云朵在上面漂浮着,好像冬天里刚刚下的一场雪,那么洁白,那么纯净,让人几乎不忍心把脚踩踏上去。一团云朵似乎就是一团棉花,蓬蓬松松的,轻轻柔柔的,与棉花不同的是,它们在每一瞬间都会发生显著的变化。它们或者在膨胀,或者在延展,或者在移动,或者在碰撞,无论它们在做什么,都没有在大地之上留下影子。真是不可思议,它们是怎么做到的呢?

    他掏出香烟,点燃了一支,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吐了出来。真舒服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那么有灵气,连这里的溪水喝一口也会甜到心里。他走南闯北,感觉是非常深刻的,哪里也没有这么好的山,哪里也没有这么好的水,哪里也没有这么好的人……一片枯叶在空中飘飘悠悠,无论飘得多久,终究是要落地的,即使落在溪水中,被激流卷走,也会寻到归宿的。漂泊对这些不幸的枯叶来说,也许是非常辛苦的。不过,既然有个归宿,那又有什么可抱怨呢?小时候他常听人说,世上万物都是轮回的,没有例外。此时,他倒宁愿自己轮回成一片枯叶。瞧那些落在溪水中的枯叶,经过溪水的洗涤,反倒唤回了勃勃的生机,红红的,润润的,神情是那么满意,那么自豪。

    “……你的口音不像东港人。”

    “……你的口音不像东港人。”

    “……你的口音不像东港人。”

    ……

    为什么一定要像东港人呢?神农是哪里人?有谁知道神农是哪里人吗?来神农架祭拜神农的人,有谁关心神农是哪里人吗?没有,从来也没有。神农很聪明,从不开口说话,谁也不知道神农操什么口音。湖北人以为神农说湖北话,湖南人以为神农说湖南话,广东人也可以认为神农说广东话,山东人也可以认为神农说山东话……这样才好。这样有什么不好呢?

    “我听你说的就是普通话,跟电视里一样。”孟秀兰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把烟蒂掐灭,扔进溪水中。烟蒂很快被溪水冲走,眨眼的工夫,便无影无踪。

    “忠哥……忠哥……你在哪儿……”

    空中隐隐约约地飘来呼唤他的声音。他转过身子,连忙从山沟里跑出来。

    孟秀兰站在双孔石拱桥上,向他招着手。

    他跟随孟秀兰,来到餐厅,看见几个游客围在柜台旁边,议论着什么。这个柜台是孟秀兰在餐厅里设置的,专门摆放他的木雕、竹雕和根雕,供游客欣赏或者购买。这些作品既有木雕花瓶、竹雕笔筒、竹雕茶具之类的实用器,也有人物、花鸟、山水之类的工艺品。这个柜台设置以来,生意一直很好。这些带有神农架浓郁特色的实用器和工艺品,很受游客的欢迎。

    孟秀兰把他带到一个戴着近视镜、长得极为斯文的中年男子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

    “黄老板,这是我老公,这些东西也是他雕的,你和老板商量吧,好吗?”

    他疑惑地看了孟秀兰一眼。

    “忠哥,这位黄先生要买神农像。”

    “神农像?这个?”

    黄先生热情地和他握手,同时递给他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广州市承明阁木雕工艺品有限公司总经理黄达奇”。

    “原来是黄老板……”

    “何老板误会了,我不要买这一件神农像,而是要买这样的神农像。何老板刻的神农像,和神农祭坛的雕像惟妙惟肖,简直就是神农祭坛雕像的浓缩版。”

    “黄老板是想进一批货?”

    “痛快!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嘿嘿嘿……只是小本经营,小打小闹……”

    “何老板为什么不办个木雕厂?”

    “我们这里是农家乐。”

    “何老板是不是缺资金?”

    “小本经营,谈不上资金……”

    “要是缺资金,我可以帮忙,就算我入股嘛!”

    “谢谢黄老板的美意。”

    其他游客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何老板,这样的一尊雕像,如果卖的话,要多少钱?”

    “这个不好说。除了雕工以外,还要看是什么木料的。如果是松木、银杏木这种软杂木,当然便宜;如果是黄杨木、花梨木、紫檀木、红木这样的好木料,价钱就要高很多。”

    “这个是什么料?”

    “这是黄杨木,非常珍贵的木料。”

    “老板,这个笔筒是什么木头?”

    “这个是瘿木,柏木瘿。”

    “什么是瘿木?”

    “就是树瘤。”

    他应酬着,趁游客挑选商品,便找个借口匆匆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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