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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9圣陆女皇(十二)

    巫伦尤克鬼冢,多年安静沉寂得几乎被人遗忘的一座死城,最近却不知怎得似炸开了锅一般,昼夜传来鬼哭狼嚎风声鹤唳,一条条迅疾如雷的黑影仿佛孤魂野魅般上跳下蹿,平地惊起阴雾阵阵、野氲茫茫。

    正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上任何变故都不止一朝一夕的积累——是以鲁卡巫伦尤克认定,自打他将维维纳入鬼族后裔,他的逍遥日子便如黄鹤一般一去再不复返,只剩下面对烂摊子焦头烂额的挫命。

    话说数天前,维维瞒着鲁卡收留了奥路菲送来的五个身负重伤的贝缇人族,待到鲁卡发现,那五人已被维维转化为吸血鬼,跪在鲁卡跟前,口口声声高呼师祖恕罪。鲁卡当场气得头顶青烟袅袅,拍案而起,指着维维破口大骂道:

    “擦——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为什么不请示我?你当我巫伦尤克鬼族是什么地方?乞丐帮会?!你当我鲁卡巫伦尤克是啥?丐帮头子?!任凭你随便拉个来历不明的都能入会、给我磕头?!走走走,把他们全部赶走。。。不不不,奥路菲那只奸诈狐狸送来的准没好东西!我看他们定是别国派来的奸细!间谍!密探!他们既已是吸血鬼,就决不能让他们出去丢了巫伦尤克的脸面。维维,我现在命令你,即刻把他们全部处以极刑!即刻!这是你将功折罪的唯一的最后的机会!”

    维维坐在一块风干了的石头上,一手拖腮一手扯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叼着,一脸淡定地看着鲁卡发飙:

    “你说完了?”

    鲁卡狠狠地瞪维维:“说完了!还不快实际行动?!”

    “是!”维维拍拍屁股站起来,气定神闲地对新鬼族五人组吩咐道:“黎明之前,执行任务如下——除清后山坡的杂草;扫净金玫瑰园里的残瓦断桓;荒地至少翻犁三遍,待天气回暖随时开始培植玫瑰;但凡可循环利用的水晶钻石玉珠碎片全部收集起来,交还我处,准备来日修葺王殿门柱。”

    维维完全无视一旁青筋暴起、蠢蠢欲动的鲁卡,嘴巴飞速蠕动,有条不紊地连串吩咐道:

    “切记切记,金玫瑰园乃是我国国主亲手建造的园林,尔等只管做事不许多问多看,更不准进到石屋里去,园子里所有布置往后都必须恢复到与从前一模一样!还愣着干啥,快快动手,要是干不完我派下的活儿就别指望能回鬼冢睡大觉,等着明早陪太阳公公烤火吧。”

    五人不敢懈怠,即刻领命分头散去。维维这才转过身来,看一眼脸色铁青的鲁卡,不紧不慢道:

    “他们如今都是我的后裔,也就是你的后裔,对待自己人要客气一点。鲁卡,你身为师爷爷,得跟琉黎殿下学一学,拿出点像样的绅士风度来吧。”

    一提到琉黎,鲁卡的面孔立马由青转白,眼神倏地黯淡下来。维维心知说错话,忙顾左右而言他:

    “你先别气,我之所以将这五人纳入鬼族麾下,自有我的道理。一则,巫伦尤克如今人丁单薄,急需扩充内部实力,我看那五人中有两个资质颇佳,只要好好训练一番将来必能成器;二则,那场大火几乎将巫伦尤克烧尽,这几年杂草丛生、土地荒废、宫殿年久失修,总得有人帮忙料理杂琐,你生来就是个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光靠我一个怎能忙得过来。”说完,维维又讲了一些修葺城堡的计划,鲁卡兀自垂首闷声不吭,直至维维住嘴方才冒出一句:“你说,琉黎到底去哪里了?他还。。。活着吗?”

    鲁卡抬起头来,稚气未脱的五官明明是个小小少年,然而眼角眉梢的迷茫凄惶却仿佛历经了几百年的沧桑。

    维维看着鲁卡,长长叹出一口气。自打前夜,琉黎从血池中不翼而飞,鲁卡就如七魂丢了三魄,整日胆战心惊。他们惟恐琉黎遭遇不测,未免打草惊蛇,只能暗中联络游居在圣陆各国的鬼族打探琉黎的下落,表面则佯装一切如常。

    但一点消息都没有。

    琉黎就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再也不曾现身圣陆任何一片国土,即使鲁卡利用他与琉黎之间的‘血之羁绊’感受琉黎的气息,结果却总是落入一片虚无,似乎被一股强大的结界阻挠着,怎么也冲不破去。

    “我虽不知道琉黎在哪”,维维搭着鲁卡的肩膀,好言劝道:“不过你放心,琉黎断然没事儿的,鬼冢血池内外结界重重,试问谁有这个能耐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琉黎?我想一定是琉黎自己走的。”

    “他自己走的?”鲁卡呆呆地看着维维:“你是说他已经醒了?却没跟我说一句话就这么走了?”

    “我也只是猜测。。。”维维语塞,强笑道:“那个,就算他真的不告而别,背后必然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鲁卡,光着急也不是办法,如今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稍安勿躁,你千万莫因一时冲动弄巧成拙呀。”

    “一定是特莱斯!琉黎一定是找特莱斯算账去了!”鲁卡发狠甩开维维揽着他的臂膀,气急败坏道:“那天死混球说了一堆混账话,混球一走琉黎就失踪,哪有那么巧的!”整两夜,若不是维维拦着,鲁卡几度欲冲到帕特里亚火族王都寻特莱斯兴师问罪,思及此,鲁卡忍不住迁怒维维,大叫大嚷:“要是琉黎真找了特莱斯算账,报仇不成反倒被特莱斯干掉,而因为你的妇人之见我又没能及时赶去救琉黎。。。我、我这辈子就跟你没完没了!”

    “你相信我,琉黎是绝对不会去找特莱斯的,我看他倒有可能是去找。。。”维维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笑道:“也许琉黎只不过想要单独清净两夜,如果你大张旗鼓地闹到特莱斯那儿去,岂非让所有人都知道琉黎在世的消息?琉黎伤重未愈,鬼族又仇家众多,你若是不想这巫伦尤克往后没太平日子过,就尽管逞一时意气用事吧,我不拦你了。”

    鲁卡辩不过维维句句在理,一口气提不上来又压不下去,正咬牙切齿准备恼羞成怒,蓦地听到鬼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维维与鲁卡对视一眼,二人同时一跃而起,转瞬间飞奔至鬼冢殿前,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的刹那惊呆当场。

    此刻月色无华,星辰闪烁,乌云渐散,湛蓝夜幕露出半张新月如钩的脸庞,恬淡柔和的月光宛如附着一缕雅意幽香,徐徐拨散了空气中薄如轻纱的迷雾。

    鬼冢殿前的空地上,特莱斯扑倒在地,嘴角溢血,脸色雪白如纸,三尺开外,一个无比熟悉、欣长飘逸的身影茕茕孑立,璀璨金发绵长迤地,月白长衫飘摇如絮,疏淡如烟的投影始终笼罩在一片清和玉润的风华之下,只是静静地迎风驻足,便宛如替那颓唐荒野、废林残叶抹上一层溶练如洗的星月宸韵、又仿若明媚苍穹洒向那初春峰巅第一场潺暖淅沥的绵绵金雨,令人不由自主地、情不自禁地望而却步、自惭形秽,即便这悠远婉转的光辉只适存于无边无际的黑暗世界,却光芒耀目一如骄阳中天。

    天地万物,似乎静了瞬间。

    再看鲁卡,已是神情激动,泫然欲泣,紧紧抓着身边维维的手,哽咽唤道:“琉黎。。。”

    “为何不还手?”琉黎从阴影中走来,直到特莱斯跟前方才站定:“特莱斯,我记得每逢你我拆招比试,你一向全力以赴,从不手下留情。”

    “这一拳,是我欠你的。”特莱斯抬袖一抹嘴角血迹,慢慢直起腰来:“琉黎,我说过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绝无怨言。”

    琉黎静静地看着特莱斯,那目光沉沉甸甸,几乎压得特莱斯喘不过气来。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特莱斯脸一偏,避开琉黎的灼灼注视,深深吸口气,道:“但我是真心爱她。。。琉黎,我爱她!不管你信不信,我对她的爱并不比你爱她少一丁点!是,你等了她一千年,可我也是一样,纵然已轮回转世,记忆全消,但我的灵魂深处仍然烙刻着她的影像,一旦再见,便是永远摆脱不了的宿命。。。”特莱斯的嗓音渐渐低下去,双目通红,仿佛竭力挣扎一般,一字字艰难道:“琉黎,你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已经不配了,但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特莱斯帕特里亚的兄弟!”

    冷冽的夜风从二人身边呼啸而过,衣角的寒意吹拂到脸上,一点点顺着肌肤纹理散开去。

    琉黎沉默半晌,忽然道:“你可知我失踪的这两天两夜,去了哪里?”

    特莱斯先是一怔,脸色蓦地发白。

    “特莱斯,这两天两夜,我都与她在一起。。。只有我与她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琉黎看着特莱斯,微微一笑,仿若芳草夏花:“她把自己给了我,没有保留地、全部给了我,我本来并不报任何希望,凭她如今的术法修为我已不能强求她。。。但她却自愿遵从了‘血之羁绊’,与我辗转缠绵,依我顺我,任我求索,整整两天两夜。”

    特莱斯的脸色,渐渐由苍白转为惨白。

    “知道我与你们之间的区别吗?”琉黎踏着月色走来,经过特莱斯身边,与他四目相接,缓缓道:“那就是,我不需要‘无尽荼靡’,也能得到她的心甘情愿、积极回应,而且,她自始至终,什么都记得。”

    特莱斯身子猛地一晃,倒退一步,勉强站稳了脚跟。

    “你都告诉她了?”隔半晌,特莱斯方从牙缝里逼出一串颤音:“你告诉她,‘无尽荼靡’的秘密了?她。。。她知道我们。。。知道我们下药。。。”

    “没有。”琉黎别转头,不愿再看特莱斯惨淡凄凉的表情,抬首仰望茫茫月色,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竟像无可奈何:“你尽管放心,我什么都没说,她也什么都不曾察觉。”

    特莱斯的神情明显一松,却是充满不解。

    “我隐瞒此事并非为了你。”琉黎的音色带上三分冷意、七分心疼:“我只是不想她难过。。。我看不得她难过。。。她那样一个纯真又要强的女孩子,一直那般辛苦努力,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掌控命运、摆脱强权主义的控制,然到头来,即便最终当上了圣陆最高权力的女皇,却仍是摆脱不了被掠夺霸占的宿命。。。她若是知道了真相,一定不能接受、一定非常伤心。。。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你当真不会阻止我们?”特莱斯看着琉黎,目光闪烁不定:“你明知,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人,都不会因你的出现而放弃她。”

    琉黎的金发在融融月色下泛着一道薄薄的光晕,宛如谪仙一般不染纤尘,但那清和的弧度,芳草夏花的容颜,却有着与谪仙并不相符的忧郁惆怅。他僵直地杵在凛冽寒风中,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

    “圣陆古法有云:‘各国各族的首领及其子女都具有贡献自身侍奉圣皇、辅助圣皇在继任皇位五年内诞下子嗣的义务,否则圣皇必须禅位。’这是先任圣皇富兰克林波兰格勒及其余五大族开国始祖共同订下的不可变更的金科玉律。千年之前,古法订立之时,你我都是见证人。”

    琉黎转首望向特莱斯,笑容里渗透了苦涩:

    “或许她喜欢我比喜欢你多,或许我是你们几个之中最得她喜爱的那个,但我也是唯一毫无机会当上她王夫的那一个——我是血族,我不能令她诞下子嗣。。。特莱斯,你也许无法想象吧,我毕生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那么痛恨自己是不死的吸血鬼、痛恨这世人梦寐以求、趋之若鹜的长生不老!如果我能给她一个孩子,我宁可舍弃这如同诅咒一般的永生!”

    特莱斯只觉心头有一把利刃划过,痛得他视线模糊,几欲落泪:“琉黎。。。对不起。。。”话到一半嘎然而止,除了抱歉,他又能说什么。

    “只有令女皇诞下皇位继承之人方能成为女皇的王夫——我是无法奢望了,但你还有机会,特莱斯。”琉黎默默看着特莱斯,目光幽远深长:“这可以说是我个人一点私心,倘若在蓝洛与你之间选择,我宁可你成为她的王夫,因为。。。这千百年来,我也只得你一个朋友,不管你曾对我、对她做过什么。”

    “琉黎,你。。。”特莱斯一脸惊怔,似在梦中:“你当真肯原谅我?”

    琉黎笑意微冷:“原谅你?我有说过么?”

    特莱斯一口气闷得发堵,只听得琉黎又道:

    “只不过,我从未有一刻忘记,千年之前,我们六人在祭神坛下共同立下的誓言——我们要给圣奥古斯都大陆一个光明美好和平安定的未来!所以,为了这个未来,圣玫瑰公主必须成为圣陆的女皇,她必须诞下子嗣、坐稳圣陆的皇位,她必须一直在此!”

    琉黎朝着鬼冢的方向慢慢走去,白衣轻轻拂过特莱斯的红发,却烫得特莱斯浑身一震:

    “特莱斯,经过青龙剑的重创,我修为大损,如今术力只剩不到往昔一半,甚至都不能保持在白日行走了,我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必须变强,不只因为我是鬼族之王琉黎巫伦尤克,更因为我想守护在她身边保护她。。。所以我要闭关了,你走罢。”

    “闭关?”特莱斯问:“你要闭关多久?”

    “三年、五年、十年。。。或者更久,我也不知道。”

    “你不管她了么?”

    琉黎脚步一顿,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她迟早要怀上你们其中之一的孩子,我既不能阻止,难道也不能装作看不到吗?”

    “琉黎。。。”

    “在我出来之前,好好保护她,务必要让她平平安安的。”琉黎的身影没入鬼冢门后,最后回眸一瞥,他冲特莱斯莞尔一笑:“无论如何,特莱斯,隔了一千年仍能够再见到你,我真得很高兴。”

    特莱斯望着那亘古不变的清澈纯净如芳草夏花的笑颜,只觉眼眶发热,胸口有一股热流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止,他沙哑着嗓子,硬是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琉黎,我也很高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但别高兴太早,我还没原谅你呢。”琉黎的睫毛微微抬起,露出一双诡异的金银妖瞳,轻轻笑道:“若是现在比划我必不是你的对手,而我也不稀罕你的承让,等到我恢复出关,我一定找你一教高下,把你亏欠我的都讨回来。”

    “你这执拗固执的性子仍是一如既往。”特莱斯闻言长叹,苦笑道:“放心,我记得了,无论何时何地,奉陪到底。”

    “还有,哪天你若是看到蓝洛,替我告诉他,我绝不会输给他的。”琉黎的笑脸渐渐隐没在黑暗中,只余那宛如流水溅玉般的天籁之声随风飘至:“因为,事到如今,我与女皇陛下之间的‘血之羁绊’早已渗骨融血,再也挥斩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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