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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一章 5

    下雪天,杨学武领着大家学习领袖的书,开展交心活动。学完了,便围到一起打牌,捉王八、争上游,脸上贴满纸条,混闹。

    副班长魏大娃,六五年入伍。当兵六年,熬了个副班长。为啥不复员?马喂得好。马厩里六匹战马,屁股后边烙上编号,连队文书的铁匣子里,有马的档案。边境上巡逻,骑上马,千万别打瞌睡,山鹰看见你在马上摇幌,扎猛子扑来,啄瞎你的眼。

    给马拌上草料,卷上一支莫合烟,坐着,看飞雪漫天。上山前,连长特批魏大娃俩个月长假,交给他一项“政治任务”:回家后,把个人的事,办了!

    借连长一身四个兜军装,回到甘肃武威专产洋芋的老家,五个弟妹见哥哥回来,兴奋得眼里发光。老大(爸)装一锅旱烟,抽。半晌,才说:你提干了,好。

    魏大娃当兵攒不下钱。津贴发下来了,给自己留点钱抽烟,全寄回家。七口人七张嘴,洋芋只能吃半饱。大心偏,叫俩个妹妹上学,三个弟弟干活,理由很特别:女子娃没出息嫁汉后让人家瞧不起,小子娃腿当中长个鸡 巴,怕啥?

    妈生了九个娃,活下来六个,在家里没有发言权和决策权,只知道干活。山秃得可怜,毛草都不长,烧啥?离火车站很近,捡火车上没有烧尽的煤渣。有客车到站了,伸出手,讨乘客们一些馍渣,遇到好心人,还能讨得一些分币零花。

    铁路警察很凶,拿着警棒,撵着打。撒开腿,跑。瞅瞅,警察进屋了,又溜回来,地下工作者一样。

    有运煤车停下,爬上车,连偷带抢。警察过来了,咋唬着,举起警棍,却不真打。又跑。妈跑不动,躲在车轮底下,火车开了。妈的血……撒在千里铁道线上。

    两年前的事。苦日子冻结了人的感情,大眼睛红了,三个弟弟干号,只有两个妹妹哭得很凶。大问大娃:你回家来,带多少钱?

    已经将魏大娃列入复员老兵名单,连长又划掉了。当兵七年,按政策就可安排工作。

    穿四个兜军装,老婆好找。大提条件了;大娃,听大说,要肩膀宽,尻子(屁股)大,能干活,下的崽壮实,跟你妈一样。

    按照大说的条件,魏大娃选了一个。结婚没啥讲究,吃一顿玉米面饸餎,撵走闹房的小伙子们,关起门,扒光衣服,板开腿,掂起长枪,日。有喊声从新房内传出,整条村子幌起来,小伙子们腿当中那个玩意全部顶起来了。妈的个X,啥味?

    受活。女人说。嘴在魏大娃的身上乱拱,拱到那里,那里便冒火。快归队了,魏大娃舍不得走,离不开女人的被窝。

    副班长魏大娃拿出女人的照片,给兵们看。

    兵们看完了。不敢妄加评论。

    她怀上了。副班长说。便有幸福从嘴角流出,眼瓷瓷地,贼亮。

    有老马退役,新马入伍。七十七号战马,红鬃雪蹄,性子很烈,像个土匪,吃独槽食。全班只有两个人敢骑:杨学武、潘明鹏。

    半夜里,七十七号咬断马缰,冲出马棚,雪地里,战马嘶呜。全班战士都起来了,明月映雪,亮如白昼,一条火龙流星似地,在雪地里滚动。五五○○高地好一场恶斗。那马跑一跑停下来,昂起头看着,等你走近了,撒开四蹄又跑,跑不远,又停下来,瞪起眼,逗你玩。

    有人悄悄溜近了,抓住马鬃,翻身骑上马背,那马前蹄蹬空,后蹄站立,浑身猛抖,人从马背上掉下来了,摔得很重。大家顾不得马了,围上来,关切地问:小潘,摔伤了没有?

    潘明鹏一骨碌站起来,眼睛四下里瞅:我的靴子呢?

    人没事。没事就好。副班长魏大娃来不及穿衣,一身绒衣绒裤,帽子跑丢了,光着头,骑一匹马,手持套马杆,跟七十七号周旋。套绳抛出了,稳稳地套住了七十七号的脖颈,七十七号疯了,狂奔起来,副班长被从马背上拽下来,死死地攥着套马杆,马拖着他跑,雪地上犁出一道壕沟。

    马终于停下来了,喷着响鼻,无耐地低下高昂的头。

    烈马被制服了,副班长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地,听见副班长叫着自己老婆的名字在喊:秋儿,咱的儿子生下来,叫——马驹……

    给连里打电话。卫生员来不了,雪厚。扶副班长上马,潘明鹏拉着马缰,在雪地里走。马蹄陷进雪窝,抬不动腿,直直站着,像个木偶。毬!我把你背上,啥挨锤子气候!

    听得副班长在说:轻点,伙计,胸口堵得厉害。

    人背着人,马跟在后头。二十里山路,越背越重。到卫生所了,把人放到病床上,四肢僵硬。

    指导员问:小潘,二十里山路,高山缺氧,背一个病人,谈谈你的感受。

    有火从眼睛里喷出:人都死了,鸡 巴感受!

    本来要给小潘报功,只一句话,成了泡影。

    然而,潘明鹏同志还是入团了,潘明鹏同志有了不小的进步。连长说:好好干,接受党组织对你的考验。

    五五○○高地,有风在哭,呜——杨班长自作主张,下半旗。兵们围在一起,喝酒。酒喝多了,便唱。杨班长亲自带头: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

    那里需要那里去那里艰苦那安家;

    祖国要我守边卡扛起枪杆我就走,

    打起背包就出发……

    唱着唱着唱跑了调,便有情歌回旋在五五○○高地的上空。四川兵唱:

    跑马溜溜的山上,

    一朵溜溜的云哟,

    月亮弯弯地照在,

    康定溜溜的城哟……

    新疆兵唱:

    ……如果你要嫁人,

    不要嫁给别人;

    一定要嫁给我,

    带着你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

    坐着马车来……

    “南蛮子”兵唱:(南方兵)

    阿哥阿妹情意长……

    杨学武同志是班长。杨学武同志不能让资产阶级情调在班里滋长。但是杨学武同志理解大家的心情,杨学武同志对战士们说:今天的事,谁也不要向连队反映。

    一台小发电机,照明。马驮着电影放映机,来哨所演电影。

    是一部朝鲜片子:《卖花姑娘》。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财主是豺狼,花妮命真苦,那妞儿真疼人,大兵们这心里,难受。看完了,蔫不拉叽的,一个个心事很重。拿出自己未婚妻照片,跟花妮对比着,越看越像。这女人,长得都一样。熄灯了,有兵在嘟囔:魏大娃老婆,该下崽了。那小马驹肯定是个带把儿的。

    杨班长对兵们不再凶了,拿出柳茹的照片贴在胸口上,心里头在唱:羊肚肚手巾三道道篮,咱们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初冬的夜晚柳家庄一片酣静,豆油灯下奶奶哄着孙子睡觉,几个老汉凑到一起摸牌,刚订婚的姑娘给未来的女婿纳鞋……柳茹在干什么?也许柳茹一个人猫在被窝里,对着小杨小潘的照片发呆……有口哨声从门外挤进来:《九九艳阳天》。雪地里站岗的小潘憋不住了,把压抑的情绪放飞……初冬的柳家庄一片繁忙,家家院里的玉米塔灿灿金黄,掐几把谷穗、糜穗挂到屋檐下,惹得麻雀老在树上馋叫,铺满牛粪的村道上有几只狗在撒欢,相亲的媒婆后边跟着穿红袄的羞嗒嗒的女娃……柳茹气度不凡地从村中走过,红脸蛋的村姑拿着本子向柳茹求教着什么,柳茹对村姑们指指点点,一笑一颦显得那么自然……给想像长上翅膀,让思念在天空翱翔。战士们睡不着觉,静静地坐起来,听门外站岗的小潘吹口哨,吹完一曲又一曲。

    厚实、严肃、客观、可信、负责,不哗众取宠、不愚弄读者。我用我精瘦的肩膀不断地撞击着文学殿堂的大门,总希望那扇大门对我打开一条缝,让我在里边的某一个角落,点亮一盏属于我自己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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