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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卷 166 番外{玉卿衣}

    这日春光明媚,桃花又开,甚好的三月时节。

    山下的人们都乘着天光正亮早早起床,干着自己的营生。而似玉卿衣这等富家子弟,从来不需担心这些,直到日上三竿,那老头子沈遥连踹几下门,才将她唤醒。

    玉卿衣懒洋洋起身后,就着铜镜,束上发冠,着好白衣,铜镜之中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俊朗无双,她亦是十分满意。

    沈遥老头掐指一算:“山下有事!”

    玉卿衣白了他一眼,深感无趣,“干卿底事?”

    沈遥老头长吁短叹,“乖徒儿,再不下去,怕云虚门下就有死人呐。”

    玉卿衣知晓这老头素来仁善,而她自己,甚有洁癖,思来想去,也就拍了拍手,将老头做的早点扔入口中,问明方位后,施施然的下了山。

    别看她心不在焉,脚程却极快。

    就这样生生的挥着扇儿挡在了众多黑衣人面前,替墨昔尘封住了一记要命的剑招。

    这是她与墨昔尘孽缘的开始。

    墨昔尘模糊的记忆里,只有那微微低哑却又十分耐听的声音,频频响起。

    来人大喝:“什么人!敢拦我们的路!”

    玉卿衣“啪”的和扇,指着这些黑衣人说:“行走江湖难道不知道,有些地方是不能取人命的么?”

    他们自然知道,比如山间老林可以,但是碰上名门正派的山门,自然不可以。这里出现一个形容如此出挑的公子哥,难道触了谁家山门大忌?

    “报上名来!”

    玉卿衣微微一笑,“不才,正是云虚门下首徒,长天坊玉卿衣是也。”

    黑衣人们对望了几眼,忽然有人跳脚道:“什么劳什子云虚门,听都没听过,别管他,上!”

    话刚落音,这些杀手都傻了眼。

    跃在半空中的人亦是十分狼狈的翻了回去,直愣愣的看着地上洒落一堆的银钱。

    玉卿衣冷哼了一声,“谁给你们的这些钱,我回你们百倍,替我也踩踩他们家地盘。”

    “这位公子……”

    玉卿衣见领头人说话软了三分,显然是动心了。

    “我师傅宅心仁厚,不好见血光,诸位领着钱,便自离开,在下呢,也便放过尔等。”

    来人目光一凶,显然是血心再起,想要人财双收,玉卿衣眸光一凛,腕上软剑忽的一下掠过对方顶心,那人只感觉顶上一凉,几缕头发带着分外美妙的弧线,倏啦啦的落了一地。

    有钱!心狠!手段硬!

    碰上了对家哪里还敢人财两收,其中一人上前收罗起地上银票,落荒而逃。

    玉卿衣在后喊道:“记得,去对方的院子里亮亮招!”

    而后她有些苦恼的回头看着躺在地上生死不明的墨昔尘。虽然她外表是个翩翩公子哥,但并不代表其人真是如此孔武有力,比方说此刻躺在地上的那人,显然身形比之她自己,要大上好几号,于是分外头疼。

    最后她选择了拖着此人回云虚门,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沈遥:我说徒儿,我没治过人啊!你平时带些猫猫狗狗回来就忍了,今天带个死人回来,为师压力很大啊。

    玉卿衣:没事,师傅你就死马当活马医,一定可以的。

    沈遥:你这么信任为师!

    玉卿衣:那是!你是谁的师傅!你可是玉卿衣唯一的师傅!

    后来沈遥老头说,就单是她这种不怜香惜玉的拖法,墨昔尘能活过来,简直是一场生命的奇迹。

    玉卿衣挥着小扇子,很是不满的道:“怜香惜玉?大臭头一个,为何要怜他?”

    墨昔尘缓缓醒来,已是三日之后。

    浑身如散架一般,周身疼痛,背脊处更是**的,显然是伤处甚多,而他那双淡然的眸子睁开后,第一眼便瞧见个白衣的俊俏公子哥蹲在床边,用那扇子戳着自己说:“喂,你醒啦?以身相许吧?”

    很多年后,墨昔尘再想起当日相见,亦是历历在目。

    那一笑一颦,一转身一投足,都带着十分的自在,百分的洒脱,就是这样的女子,让墨昔尘迅速沦陷,令这颗老铁树的心,动的如同三月的桃花,朵朵开放。

    只是那时候,他尚不知其是女子,更以为其有些断袖癖好,所以好在自己身上吃点豆腐,也好揩油占便宜。

    墨昔尘作为被救的那一个,时常忍下,从不还手。

    云虚门,其实很简朴。

    一个师傅一个徒儿,号称首徒,因为墨昔尘属于外来户,只能霸占“山门护法”称号。

    这日的沈遥老头儿应招下山,美其名曰做个法事赚点补贴,虽然玉卿衣在后面连番哀嚎,师傅我有的是钱,你真的没必要如此节约。

    沈遥对着紧随其后的二人连抛媚眼,“其实师傅是将独处的机会让给你们两个年轻人。”

    墨昔尘一阵恶寒,他怕自己被这个有龙阳之好的家伙给生吞活剥了。

    玉卿衣贼兮兮的转头,看见其一脸木然,心中好笑,刻意上前,在其耳畔吹了一下,轻声道:“怎么,你害怕啦?”

    墨昔尘不说话,亦不能随意降低自己的底线。

    这世间能入他眼的女子,没有。

    当然,更不可能要一个入他眼的男子。除非他失心疯。

    玉卿衣甚是无辜,忽然推了推墨昔尘。

    对方莫名的看着她。

    她压低了声音道:“乘此良辰吉时……”

    墨昔尘终于开口,“你想作甚?”

    玉卿衣坏笑,“师傅不在,山下有个沉香楼,美人甚多,不如由在下出些钱,替墨兄开开荤?”

    墨昔尘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毫不领情的朝着云虚门的后山走去。

    玉卿衣追在他后头喊道:“喂喂……墨兄,恼羞成怒作甚?大把的好姑娘在山下等你,难不成真有什么断袖之癖不成?”

    墨昔尘停下脚,豁然转身,很是认真的说:“在下只想寻一个清静自然的好姑娘。”

    然后便大步流星的扔下玉卿衣一人,独自在那思索,“清静自然?再寻一个冰块,岂不是要冻死?”

    其实玉卿衣也觉着有些奇怪,为何她要对这大冰块刮目相看。

    不过她向来是个想的很少的人,尤其是在感情一事上,肆意妄为的很。

    墨昔尘人虽沉默,但委实忠心,比如她下山去办事,此人步步紧随,当真做到沈遥交代的绝对不会离开视线范围。

    墨昔尘虽有些冷淡,但性情却又极好,比方说她与沈遥做饭难吃到一定境界,其操起厨艺来,进步还真是一日千里。

    总归不知为何,在玉卿衣的眼里,墨昔尘总有千般好。

    因国破家亡,亲人皆丧,在此侍奉沈遥也不过是因为沈老头算出自己的天年将至,所以传信将玉卿衣唤回自己的山门中来。

    他只有这一个弟子,自然从小便与其感情极好。也明白玉卿衣的苦衷,若非有墨昔尘的忽然出现,令她砰然心动,恐怕这一辈子,玉卿衣都要装成男子,承大业度过一生。

    而墨昔尘却是她的一个结。

    一面希望墨昔尘能欢喜她。

    另一面,却又怕对方知晓自己的身世,却也不能透露她的性别。

    沈遥老头不止一次的听见玉卿衣的轻叹,难得的看她面上的一丝闺怨之气,甚是惊悚。

    要晓得沈遥与玉卿衣多年师徒,从未见过她如此。

    这番惊吓,也让沈遥老头想着,在仙逝前怎么都要帮帮自己的傻徒弟。

    某日夜了,玉卿衣的房门锁的紧紧的。

    沈遥老头趴在窗外,忽然听见身后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立刻示意其屏住声息。

    墨昔尘很是奇怪的看着沈遥,只见沈遥又招呼了下,他才迟疑的走了过去,然后沈遥大方的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自己则摆着手道貌岸然的转身去吃饭。

    刚刚做好饭来唤师徒两的墨昔尘,只是莫名的看了眼沈遥的背影,才无意识的朝着窗内瞥去。这一看不得紧,整张脸顿时燥红不已。

    只见玉卿衣坐在房中,裸着上身,一圈圈的将束着胸的绑带摘下,一面摘着一面轻轻揉着,表情又是苦楚又是无奈。很显然,这等束身之举,还是有些不适的。

    经年下来,她总要寻个时间,给那一对收在绑带中的玉兔轻松点的时间。

    哪里会晓得,外面有一人被算计了。

    当然,她自己也是被那老不休算计上了。

    所以当玉卿衣伸展筋骨,走到饭堂的时候,墨昔尘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了,整个脸红扑扑的,好若生了病一样。

    玉卿衣奇怪的连声喊:“今日是哪阵风不对?墨大侠不是病了吧?”

    她伸手去碰墨昔尘的额头,他更是脸红若滴血,侧头让过,便自埋头吃饭。

    老头儿嘿嘿笑着,打岔道:“饿死我啦!”

    沈遥那风卷残云的劲,生龙活虎的气态,玉卿衣如何都不会觉着,这是要仙去的人的征兆。只是这老不死的总是算无遗策,被山下的人都称为活神仙,所说的话应不会有假。

    想到这里,玉卿衣也低落了下来,只不过为了不让沈遥觉着不舒服,她还是上前与他抢菜,口中嚷嚷着:“都要入土的人了,吃那么多做什么,留些给你徒儿。”

    沈遥不满的敲打着桌子,“连入土都不让为师吃饱,你简直是太可恶了!逆徒!”

    墨昔尘停下手,将自己碗中的菜夹到玉卿衣碗中,淡淡的道:“不要与你师傅抢。”

    玉卿衣忽然一愣,只觉天地都变了颜色,怎么此人忽然转了性子,待其如此体贴?

    她凑上前,吞吞吐吐的问:“你莫不是……真烧糊涂了吧?”

    墨昔尘连眼神都变了,豁然起身,“我吃饱了,先出去走走。”

    沈遥也拍着肚皮,哼着“桃花桃花遍地开”的小曲儿,行了出去。

    玉卿衣愣在原处,看着墨昔尘给自己夹得菜,忽然拍桌子喊道:“你们这些混蛋,居然将碗留给我洗,今天轮到你呀老不休的!”

    细雨霏霏,瓦上滴着雨水,黄色的、红色的花漫山遍野的开放,整个云虚门前后,都洋溢着一股暖春新雨的味道。

    玉卿衣站在窗前,面前是一幅出水美人图,曲线动人,满头青丝仅以布巾裹着,留下几绺湿湿的贴在面颊上,临花照水,水中映花,却不知道是美人更美,亦或者是此景更美。

    墨昔尘走到她旁边的时候,其正在晕染着枝上桃花,分外妖娆。

    玉卿衣哼着歌,忽然问:“此女子,足够清净自然么?”

    墨昔尘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却看着玉卿衣的侧面,怔忡的说了句:“够。”

    玉卿衣搁下毛笔,抬眼瞧他,“这四月好时节,莫不是墨大侠你当真思春了?居然肯回答在下这等问题。”

    “我……要离开了。”墨昔尘定定的说。

    玉卿衣忽然凝眉,单手一拍,那将将画好的画,正处于细雨之中淡淡晕染着的画,被其一手拍的搅作一团,“说好的以身相许呢?”

    墨昔尘答:“待诸事办妥,定报答公子的恩德。”

    玉卿衣狐疑的看了他两眼,“是你受伤那回事么?”

    墨昔尘却不回答了,显然是不希望将玉卿衣卷进此事当中。

    玉卿衣怒目相向,“墨昔尘你是混蛋嘛?你将我当兄弟嘛?”

    “没有!”墨昔尘也跟着怒了,连性别都隐瞒着他还好意思说兄弟,当然他亦是再也没办法将此人当做什么劳什子兄弟,才想着尽快离去。

    玉卿衣气的浑身发抖。

    墨昔尘心中亦是恼火,转头就走。

    玉卿衣扯住他,狠狠的道:“你敢走,你试试看。”

    墨昔尘同样的怒意上头,不管不顾的回首就吻,就像是炙热的火花,瞬间绽放,就连脑中亦是一场空白,徒有氤氲的气息在二人之间反复萦绕,直到那朵烟花再度腾升,控制不住。

    待到玉卿衣的脑子回复清明之后,已然是覆水难收。

    至少是木已成舟。

    她掐着墨昔尘的脖子问:“你是何时晓得的?”

    墨昔尘无辜的指了指沈遥的房间。

    “老不死的!!”

    清明时节,一捧孤坟,上书:云虚门第二十代掌门沈遥之墓。

    老不死的还是死了。那总是笑骂人间的老神仙,入土了。

    墨昔尘撑着伞站在玉卿衣身后,淡淡的道:“我看他这辈子挺开心的。”

    玉卿衣没有流泪,而是蹙眉说道:“我总骂他老不死的……是真的希望他老而不死……”

    想起那老家伙临走前,握着两人的手,别看他早前生龙活虎,这精神状态仿佛是一下子萎靡了过去,老态龙钟的很。但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俏皮的说:“你二人啊……总算让我安心了。”

    玉卿衣哭笑不得,“老不死的,你能不能不死,给我们主持大婚啊。”

    “老不死的天年已至,根本爬不起来呀,来来,你二人就站在我面前,夫妻对拜三回,权当师傅见证了。”

    玉卿衣的眼睛模糊了。她转头看向墨昔尘。

    对方认真的拉住她的手,说:“谢谢师傅。”

    沈遥叹气,“可惜啊……小锦儿若不是此生苦难,也不会出此下策,就希望有生之年,你能等到她以娘子自居的那日。”

    墨昔尘摇了摇头,“我不介意,并且会护她一辈子。”

    沈遥满足的叹了口气,“这才是我徒儿真正的福分。”

    玉卿衣不懂。

    但她已然被墨昔尘拉着,二人在沈遥面前跪下,足足磕了六个头。

    三个是给师傅。

    三个是给彼此。

    全当拜堂了。

    沈遥颤抖着说:“好……好……小锦儿,为师还有一句话交代你。”

    “师傅请说。”

    “为师此生最担心你的,是怕你顾此失彼,要明白,什么是你要追求的幸福,若是有天你懂了,为师才是真正的放心。”

    沈遥老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缓缓合上了眼。

    玉卿衣终于抑制不住的埋在墨昔尘的怀中哭了起来。

    十年后,葱翠的竹林深处,有一处不太引人注意的坟头。

    人们都说,这里是老神仙的墓,来拜祭一下,总能享到好运。

    也有人说,这里哪里是老神仙,是个老寿星,所以带孩子们沾沾喜总是不错的。

    当然,人们都从那墓碑上刻着的隽秀字体上,读出此乃当年隐居深山之中的神秘门派云虚门的掌门人墓碑。

    “爹爹,那第二十一代掌门人呢?”

    不知哪里来的三人,至少是在此踏青的村民们也都不认识的三个人,两个男人带着个孩子,令诸人只觉怪异。

    略微清秀点的男子,自然就是玉卿衣,她将手中的酒倾倒而出,回答绕在脚旁的孩子,“唔,第二十一代掌门人?或许已经在了呀。”

    “谁啊谁啊。”

    玉卿衣索性坐在地上,将墨白抱在怀中,笑着说:“可不就是你么?”

    墨白愣住了。

    墨昔尘在后,将手中的篮子里的东西掏出,有当年沈遥最喜爱的烧鸡,也有他最喜欢的糕点,玉卿衣抱着墨白,让他冲着墓碑喊老不休。

    墨白觉着好玩,便真正喊了出来。

    那脆生生的声音,着实让玉卿衣想起了年幼时候,围在老不休身边的时光,她认真地看着墓碑,轻声道:“师傅,你说的对,从我武功被废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什么是我真正的福分,可恨我错了那么多年,总算没有让你失望。不过嘛……”

    她笑了笑,“只是让你唯一失望的是,下辈子再让你看我所谓的娘子装束如何?”

    墓碑没有说话,只有清风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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