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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第 101 章

    等到阿克领着闻人烈和辛太明来见我的时候,已是许久之后了。

    房中的蜡烛早已燃尽,屋子里一片漆黑,只有窗纸上隐隐映着外面的烛火,影影绰绰,然而这光亮却似乎已经与我无关了。

    我一个人在黑暗中不知躺了多久,瞪着眼睛盯着床顶却什么也看不见。脸上的泪渍干了,我试着扯动嘴角,却觉得整张脸都不是自己的了,相比之下脚上的伤倒不觉得疼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响,顿了顿,接着是几声可以压低的交谈,显然是有人在和门口看守的人说些什么。随即是门开打开的声音,来人手上灯笼的火光照进屋内,我忙胡乱抹了把脸,从床上坐起身来。

    闻人烈在我面前站定,却不说话,只是笑。

    辛太明转身将桌上蜡烛换过,重新点着,长时间呆在黑暗的房间里,一时间竟有些不习惯光线,我扬起手挡住亮光。

    只听闻人烈嗤笑一声,转身在桌边坐下,一开口又是他惯常的口气,说不上是讥讽还是不屑:“王爷,一路上休息得可好。”

    我这才放下手臂,不愿同他废话,只问道:“其他人怎么样?”

    闻人烈又是一声冷笑:“王爷还有闲心担心旁人?”

    我并不接他的话茬,转过头去看阿克。自从进了屋他便一言不发,只是望着我。然而我一转向他,他却马上移开视线。

    “阿克,你说。”我声音尽可能平静,“其他怎么样了?可有人受伤?冀长呢?”

    阿克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被闻人烈打断:“王爷,如今此处只有我们几人,你也不必再继续做出这等贤王姿态。”闻人烈收起笑,眼神阴冷,“我想王爷是一路以来太过安逸,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吧?”

    我笑笑,可是连我自己都知道这笑一定很难看:“闻人将军哪里话,本王有自知之明。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全都因本王太过轻信……”我往了一眼阿克,他低下头,双唇紧抿,不敢看我。我又转向辛太明,他也将头偏向一旁。

    “我最信任的两个人都一心向着闻人将军,我还有什么胜算呢?”我叹了口气,“我输得心服口服。”

    闻人烈似乎极为开心,意态悠然地端过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笑道:“从前太荣就说你这人伪善,为人懦弱,优柔寡断,又容易轻信他人,实在不是什么可以一争的对手,如今看来,果不其然。你早知阿克同我是亲生兄弟,同你辛家有灭门之仇,却还天真地以为可以瞒住他的身世。你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渝州隘口阿克破我骊山八阵,我便知事有蹊跷。无名谷中我同阿克交手,故意划破他衣甲,见到他背后睚眦纹身,我便已知他身份。当初向王爷你表明身份,王爷还对阿克处处遮掩,刻意隐瞒,着实可笑。”他顿了顿,又道,“且不说我,你当真以为阿克对自己身世一无所知?”

    我浑身一震,原来阿克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我向阿克望去,只看他眼帘低垂,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在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我突然觉得一阵阵发冷。

    史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同他相处数年,同生共死,形影不离。甚至更为亲密。我们拥抱,亲吻,同塌而眠。我为了他愿意放弃柳青函。

    可是我突然发现,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当初无名谷一战他负伤归来,却未说中途发生了何事,是不是当时他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了自己和闻人烈的关系?那这些年来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呆在我身边?他领兵征战,讨伐闻人烈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他看到我明明知道了他的身世还刻意隐瞒,还故意在他面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他是怎么想的?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丑一样可笑?还是觉得我是个想要利用他对付他自己亲生哥哥的卑鄙小人?

    他守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亲我,说喜欢我的时候,又是怎么想的?

    熟悉的头痛再次袭来,我只觉一阵晕眩,紧紧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攥住身下被单,这样才能控制住着天旋地转的疼。

    闻人烈看看我,扬眉笑笑,道:“阿克倒也算了。我听阿克说,你大病一场之后失忆了,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可是这样还能相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所谓的三哥,”闻人烈顿了顿,似乎这是一件极为好笑的事,“辛太安,我只能说,天家怎么会有你这样天真的人?”

    我闻言一惊,抬起头看着辛太明,他微微低头,面上有些愧色,却仍站在闻人烈身后一步处。

    闻人烈笑得极为得意,道:“我为王爷引荐一下,他叫沈玉笒,是我在西南游历时结识的落拓文士,善诗文,工谋略,如今是区区不才帐下谋士,此番谋划全出自他手。”

    “什么!”阿克惊呼出声,“二哥,他不是辛太明?!”

    我已经惊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完全不顾上阿克的话,也没心思再去在意阿克到底是不是也被蒙在鼓里,只是直愣愣盯着眼前的儒雅文士,我曾经以为的辛太明。

    辛太明……不,应该叫他沈玉笒,面色尴尬,微一拱手:“沈某见过王爷。”

    “沈玉笒,好一个沈玉笒。”我气到极处,除了他的名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从前我竟真信了他便是我三哥,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亲人。

    看着他清瘦的脸庞,双目温润,却没了以前那亲近的浅浅笑意,只余退避之色和一丝不忍,只觉再怒不起来,唯有苦笑。

    “至于真正的辛太明……”闻人烈不耻地冷笑道,“自当年出京便再无音信。以你那皇帝大哥的狠戾,当年的辛太明哪里还能活着到西南?只怕刚出京城便死在不知哪里的荒郊野店。当初阿克说你失忆,玉笒便出此计谋,说你为人轻信,又妇人之仁,果不其然,他只做出坎坷唏嘘情状,待你嘘寒问暖,亲热无间,王爷马上便深信不疑,更肯听他所言,招安我部,更因为不愿与他为敌带我一行北上。若无王爷此番大力相助,只怕我们还没那么容易进得了泞州城。”

    “沈先生,好机谋。”

    沈玉笒再次躬身:“王爷谬赞。”

    “等等!”阿克似乎仍处于震惊之中,“二哥!为何你从未对我说过……说过他的事?”

    闻人烈不以为然地笑笑:“阿克,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你知不知道无所谓,你只要跟我一起入京,杀了辛太广,便可为我们史家满门报仇。”

    “怎么会是无关紧要的小事!”阿克似是被他的语气惹火,怒道:“他是殿下三哥,同殿下自小亲厚,即使为你骗殿下领你入京,也会护殿下周全!再说闻人烈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怎会是那种只为报仇便杀上京城的人!待大军攻入潋京,杀了辛太广,你自是要夺了那小皇帝皇位,拥立辛太明为帝!你敢说你没打这主意?!”

    “不错,你倒是明白我。”闻人烈面露惊讶之色,似是才注意到阿克原来是这般想法,饶有兴味地看着他:“听你这说法,倒也有自己打算?”

    阿克双唇紧抿,看了我一眼,这才指着沈玉笒道:“他命不久矣,你到时候还是要推殿下出来坐这皇位。”

    话音刚落,只听乒地一声,我一惊,才发现闻人烈竟徒手捏碎了手中茶杯,面露冷笑:“不错,不错,原来你竟是这样想法。”

    再看一旁的沈玉笒,已是一脸苍白,面色凄苦。看他神情,我突然明白,原来他早知自己一身伤病难愈,连韩老先生都束手无策。

    可是话到此处,我才知道阿克的真实想法。

    我不由在心里苦笑,这又是何苦,阿克,你真以为我会容许你这样骗我?在你这样骗我之后,我还会听你安排,任你摆布?

    “难道你心里没打自己的算盘?二哥,我也要为我自己着想!”阿克分毫不让,毫不退缩地同闻人烈对视,“若这个辛太明是假的,你这样千方百计混进京城,又是图什么?”

    说到这里,他却似乎想通了什么关节,双眉紧锁,道:“不对!殿下不记得从前事情,这个辛太明可以骗得了他,又怎么骗得过辛太荣?辛太荣不可能不记得辛太明的样貌!”

    听他这样说,闻人烈笑了笑,道:“阿克,你还是太嫩。”

    阿克闻言,瞬间变了脸色。

    只听门外一人朗声大笑:“我说闻人烈,你们这兄弟之间的戏码,简直比我们兄弟之间的还要精彩。”言语间,那人已大步走进屋内,头戴紫金玉冠,身着云纹锦袍,面容俊秀,杏眼含笑:“对不对,九哥?”

    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人,我并不惊讶。事已至此,无论再见到什么人、听到什么秘密我都不会再感到惊讶了。

    看着他脸上又露出熟悉的笑,我开口:“十弟,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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