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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二十五章 顾此失彼的希求

    过了一段时间后,雪梅说:“要不买了吧,听说连上边的政策都说,鼓励,那个叫,——嗯!借梯上房,先上车后买票,那多少人算计过的大政策都能寅吃卯粮,咱不如买了。”说着说着,驴价就涨到了八百左右;说着说着,永不见涨价的火柴,忽然变成五分钱一盒了。

    两口子急惶惶地到了前边院子的改改家,坐下来后,谁也不说话,连向来不怵场、不怯阵的张雪梅,也一直翻着猫猫儿眼,忽闪了一下又一下,就是说不出来那句开口告人的话。

    谁都知道改改家翻了身,有了些钱。她的儿子李牛牛,自小也就不愿意种地,去县城做买卖已经好几年了,乡里干部也没有几个人能坐上一坐的帆布篷小汽车,牛牛也嘟嘟嘟地开回来一辆,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卸下来一大堆以后,又嘟嘟嘟地开着走了。

    到了将要睡觉的时候,两个人还是坐着不说话,改改快人快语,一直问,丑妮心眼透彻一些,她去里边的屋子走了一下,拿出一叠票子递给老大:“五百,够不够?”

    老大抖抖地说:“用不了那么多,买个驴也就千把多,俺有不到六百。”

    改改接过那五百元,往老大手里一塞,喜洋洋地说:“买驴?那还不正好儿!这边儿正瞌睡,那边儿你就给塞过来一个枕头,你也咋不早说!接住!千把块一个驴,俺出一半儿,驴啥时候儿都归你,忙的时候儿能给俺犁犁耩耩就行。家里边恁些个地,都给撂荒了,叫别人说个啥!小子以后不娶媳妇儿了?还是闺女以后不找婆家了?庄稼主儿,总得有个庄稼主儿的样儿才行。”

    魏老大买了一头白肚皮白驴蹄的黑毛驴,索性又焊了一辆结结实实的铁排子车,两口子都欢天喜地,种地的主要用具终于一件不少地准备齐全了。(排子车:两个轱辘驴拉的小车,也能人推拉)

    张雪梅也整天喜气洋洋,无论什么时候,老大的满心高兴总是她一身的欢喜,两个人把那头毛驴侍弄得亲儿女一般,饮足了喂饱了之后,隔上几天就给来上一次大洗涮,那个驴圈也总是务整得干干爽爽。高兴了的时候,雪梅还给唱上几句:

    一更一点俺就喂牲口,蚊虫儿嗡嗡子嗡嗡不介意;二更二点俺就修驴蹄,寒虫儿得得子得得吹凉气;三更三点牵驴去饮水,黑狗子汪汪子汪汪吓你嘞;四更四点忙把驴鞍备,蛤蟆子哇哇子哇哇催人急;五更五点解缰牵驴去,金鸡儿咯咯子咯咯把晨啼……

    魏老大和张雪梅两口子的舒心惬意,就像天上的清风白云和地下的花鸟虫鱼,看得清学不来的恒定久远,听得到摸得着的有声有色。后来的好多时候,就连赵老拐也羡慕不已。

    赵玉富娶了马六变以后,赵老拐也就高兴蓬勃了一阵子。石小彩把她家要干的门市挪到了黑山沟的西边去,也真沾了马家“那个无产阶级专政”的光,谁知道那个门市刚开张不久,六安县把一条宽宽敞敞的水泥路,顺着黑山沟的西边铺到了黑妖坪,石小彩的那个门市刚好临了那条公路,门前还有一大片停车场,后来索性又盖了几间房子卖起了饭菜,起了个名字叫玉香饭店,凤朝的媳妇、武小魁的闺女武玉香也在那里干,但她不是老板更不是老板娘。因为有了那条路,玉香饭店日渐生意兴隆人来人往。原来从黑山沟东边来往行走的那条山石路,除了抄近道的人,也就少人走了。老拐家的那几个百货店也就日渐衰微。

    大凡经商做买卖的人对钱都异常地敏感,日日增不见得能有多少欢喜,日日减却真能憋出一场病来。收入减少了以后,赵老拐更是日日焦虑不堪。此生此世以来,他的每一步举动,姑且不论那些或好或歹的实施手段,哪一件他都会有一个异常的算计,包括给马家攀的那门亲戚。马六变攥着的那个拳头,咬牙切齿的那个“无产阶级专政”,还有黑压压的那一片马家军,都的的确确实实在在地打动了他。——那个浑然天成的私人武装体系,谁想有就能有?

    大凡一个人做出了不同寻常或不应有的举动来,都有一个迫不及待的祈求在驱动着;大凡有一个难得的稀贵在眼前诱惑着,就越是应该更加小心谨慎地掂兑的时候。马六变攥紧的那个拳头,包括她激动无比时喊响了的那个“无产阶级专政”,就少了好些个女儿家应有的含蓄典雅,那个失态不是因为她想得不周到,而是因为他有别的希求而顾此失彼了。

    赵老拐也差不多,他每每悔恨自己如何就没有看见黑山沟西边那个好地方,绞尽脑汁地动用了百十个“马家军”,也不过抓了一只鸡,大骡子大马却让别人给悄无声息地给牵了去。直到六变给赵家生了个胖孙子后,他也才慢慢地高兴起来,他给重孙子起了个名,叫赵心来,寓意“凡事都要照(赵)着心里想的来”。老拐每月都把铺子里的收入算一下,拿出一份给了六变,六变抱着心来,把老拐送过来的那叠票子往她和心来中间一夹,喜滋滋地走了。

    马六变的扬眉吐气叫好多人都眼馋,人也更加地白胖,衣裳也不断地翻新。老拐的孙女玉婷昨天刚有了一条脚蹬裤穿在身上,今天她也就马上蹬上去一条,尽管紧身的布料毫不客气地张扬着她身上的每一块赘肉,但她却终日被那些自豪感动着,就是回到了娘家,她也摇身一变成了个“当家闺女”。她的四个弟弟、弟媳,但凡有了什么事吵吵嚷嚷,她往中间一站,都就不多言不多语了,她唾沫星子四溅一阵,再指手划脚上一阵之后,从兜里掏出一卷票子往桌子上一拍,每个吵嚷的人都惊惧得噤若寒蝉,乱麻一般的纷纷乱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他们在曾经的岁月里,操持着纯美的淡定和从容,欢爱着,歌舞着,固守着。让我们在纷扰无休的浮躁里,怀念他们一回吧:

    幽谷劲风起太行,云裹大山莽苍苍。平生谁解其中事,十月山花耐枯霜。大原暑日遍地火,小崖之下野风凉。春燕衔泥筑巢时,桃红李白好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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