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 变形记 1
我在一家叫‘达尔文’的餐厅找了一份端盘子的工作，这份工作很适合我，就象做回了馄饨妹的老本行，有种驾轻就熟的感觉。
达尔文餐厅位于哥本哈根的经济区，周围都是高档写字楼，站在顶楼轻易就能眺望趣伏里公园和安徒生。午饭时间是最忙的，因为在附近工作的白领们会在几乎同一时间一拥而入。不过，庆幸的是来店里的全是不挑剔的男客，可能街对面那家餐厅推出了什么减肥套餐，女白领们全都涌去对面了。一开始，我还有点替老板担心，但男客们越来越多，餐厅里挤得大家都不得不拼桌，生意红火得很，所以，我的担心就显得分外多余。
安妮是餐厅里的老员工，当然，年龄一点也不老，只比我大几个月，有着模特一样窈窕的身材和甜美的面容，事实上，她确实还兼职另一份工作——为一家广告公司做平面模特。她是个很有追求的女孩，和时下许多浑浑噩噩的都市女不同，她不买名牌衣服、鞋子，把赚到的每一克朗都谨慎的存起来。“总有一天，我要到好莱坞去学习电影制作，做出象《罗马假日》、《卡萨布兰卡》那样名留影史的经典爱情电影！”她曾经如此对我说。这种活力和干劲使得她的气质与其他女孩比起来更加迷人，我猜，那些一到工作间隙就直奔达尔文餐厅的男白领们一定好多都是为了追求她而来，就象现在一样，那位男客已经缠着她超过十五分钟了还没有点完餐，让我一个人招待其他所有人，我都快忙翻了。
“您好，这是您的咖啡。”我为新客人奉上饮料，一不小心打翻了杯子。人太多，我都晕头转向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从围裙里掏出餐巾纸，努力去擦拭客人西裤上的污渍，心里哀叹道：“小费泡汤了，还得付一笔洗衣费。”
“没关系，没关系。”客人慷慨的说，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让我纳闷不已。
接着，象受了传染似的，这个客人打翻了盐罐子，那个翻了番茄汁，虽然都不是我的错，但全部得我来收拾不是？幸好，客人都很慷慨，小费也给得毫不犹豫。
安妮终于伺候完了那位仰慕者，走到后堂来，神神秘秘的说：“芙蓉，刚才那个客人允诺给我许多小费，你愿不愿意让我赚到它们呢？”
“当然。”我笑着说。
“那我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好吗？”
我迷糊了，“他要我的电话号码干什么？”
“噢！”安妮抱头叫了一声，“你怎么这么迟钝啊！看看外面那些男人，一个个都快被你迷死了！”
我？他们迷我？雀斑馄饨妹？安妮肯定误会了什么。
安妮搂着我的肩膀巴结道：“周末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世界遗产》，大明星科波拉主演，我的偶像！”
“安妮，我订婚了。”我说，抬起手秀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戒指是我离开凡岛时，除达尔文的T恤衫外，带走的少数几件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任何情况都不要摘下来。”他曾经说过。
我不知道分手算不算任何情况之一，所以，我一直戴着它，就象我仍然属于他似的。
“哦！我一直以为它是假的，你戴着玩儿的。”安妮大吃一惊。“你该不会正在和哪位亿万富翁交往吧？”然后，她没心没肺的说：“我恨亿万富翁！他让我的小费飞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一天，除了端盘子，还要应付那些审美观古怪的客人，终于熬到晚上九点餐厅关门，我坐上安妮的小汽车，筋疲力尽的回到公寓。
在得知我一个人用微薄的工资负担一整套公寓后，安妮主动搬来和我一起住。“我再也忍受不了我那个室友每天晚上都领不同的男人回来过夜啦！”她向我解释说。我挺高兴的，安妮不是那种嘴碎好打听的女孩，和她住在一起，感觉很舒适，而且，我也是个电影爱好者，我们很有共同语言。
公寓很小，房租却不低，但在寸土寸金的哥本哈根还算合理，有安妮同住，价钱就更合理了，省下的钱，我添置了些合身的衣服和一些书籍。达尔文曾把以前他给我买的衣服和首饰寄给我，衣服我都捐了，谁会穿着香奈儿在餐馆端盘子呢？那不是太奇怪了吗？首饰我本来也准备捐掉，反正也没有场合戴，但慈善机构的人死活不肯收。
“您应该联系国家博物馆，这些珠宝每一副都价值连城，它们应该和皇室珠宝摆在一起陈列在博物馆里。”
结果，我只好把它们一箱箱又寄回凡岛，邮费花去我一多半工资，让我连着吃了半个月的餐馆剩饭。达尔文总要有别的女人的不是？属于他的世界里的美女。那时，这些珠宝就能派上用处了，而且，我敢肯定，精明的达尔文绝对不会说起这些首饰曾经被人戴过。
我一回到公寓，就累得倒在床上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听见安妮在隔壁兴致勃勃的跟着电视跳健身操，真不知她整天哪儿来那么大精神头，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疲倦的躺在沙滩上，头顶是碧蓝的天空。炙热的骄阳烤得我嗓子冒烟，渴得发疯，全身被晒得仿佛干裂了，只要一动就痛得厉害，我急需一点水来湿润自己。庆幸的是，不远处就是浪花翻滚的大海，于是，我起身向大海扑去。可是，我惊慌的发现，全身都动不了了，我的手和脚都不见了！我拼命扭动身体，好向大海爬去，却只蹭下几片亮晶晶的鳞片。我猛然意识到，我变成了一条鱼，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我努力向四周望去，期望能看到一条同类，好让我们彼此帮助，用口水湿润对方的身体，但更让我恐惧的是，沙滩上空荡荡，没有别的鱼，连只乌龟螃蟹，甚至陆生的甲壳虫都没有，除了我，和一片死寂。我忍不住大声尖叫。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大声叫出来，自从一个月前那次噩梦，我的尖叫把安妮吓坏后，我就再没有叫出来过。但醒来后，我却更干渴了，起身冲进浴室，又怕莲蓬头的水声把安妮吵醒，我小心的把洗脸池注满水，把毛巾浸湿了，擦拭干涸的身体，擦到一半，我的喉咙渴得不行，于是连杯子也没拿，直接把嘴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的大口喝。我太渴了，以至于一口气灌了太多的水，胃胀得疼得不得了，趴在马桶上大口呕吐起来。等吐完了，整个人都虚脱了，象条半死的鱼一样趴在地上，挣扎着在地板上扭动身体，连床也爬不回去了。
躺在冰冷的浴室地上歇了很久，我终于攒起一丝力气，回到床上，时间才半夜两点，可是我知道，我肯定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从床头拿起一本书，慢慢读到天明。
“这么早就醒啦！又在看书啊！这次看的什么书？”安妮象早晨的鸟儿一样清脆的叫起来。
“《变形记》。”我说。
“讲什么的？”安妮一边刷牙，一边无聊的问。
“讲一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甲虫，被整个世界遗弃，最后绝望而死的故事。”
安妮皱了皱眉毛，“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卡夫卡最著名的作品。”我回答。
“不，不是从这儿。我从来不读卡夫卡，读不懂。肯定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听说的。”安妮凝神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
“《第九区》。”我替她说道，“亏你还自诩‘电影百科全书’呢！”。
“对。是《第九区》。《D9》是由这个故事改编的剧本。”安妮恍然大悟，接着不服气的说：“问题是我对《D9》很无爱，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嘛！”
我无奈摇头笑，安妮适合美酒咖啡的浪漫，而不是绝望孤独的人性。
“你怎么会想起来读这种书？也不怕被逼疯？或者自杀。”安妮不赞同的说，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觉得自己现在能理解他的痛苦了。”我说，而且，还可以坚定自己的心，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因此永不后悔，不回头。
“理解谁？”安妮好奇的问。
“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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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尔文餐厅位于哥本哈根的经济区，周围都是高档写字楼，站在顶楼轻易就能眺望趣伏里公园和安徒生。午饭时间是最忙的，因为在附近工作的白领们会在几乎同一时间一拥而入。不过，庆幸的是来店里的全是不挑剔的男客，可能街对面那家餐厅推出了什么减肥套餐，女白领们全都涌去对面了。一开始，我还有点替老板担心，但男客们越来越多，餐厅里挤得大家都不得不拼桌，生意红火得很，所以，我的担心就显得分外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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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这是您的咖啡。”我为新客人奉上饮料，一不小心打翻了杯子。人太多，我都晕头转向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从围裙里掏出餐巾纸，努力去擦拭客人西裤上的污渍，心里哀叹道：“小费泡汤了，还得付一笔洗衣费。”
“没关系，没关系。”客人慷慨的说，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让我纳闷不已。
接着，象受了传染似的，这个客人打翻了盐罐子，那个翻了番茄汁，虽然都不是我的错，但全部得我来收拾不是？幸好，客人都很慷慨，小费也给得毫不犹豫。
安妮终于伺候完了那位仰慕者，走到后堂来，神神秘秘的说：“芙蓉，刚才那个客人允诺给我许多小费，你愿不愿意让我赚到它们呢？”
“当然。”我笑着说。
“那我把你的电话号码告诉他好吗？”
我迷糊了，“他要我的电话号码干什么？”
“噢！”安妮抱头叫了一声，“你怎么这么迟钝啊！看看外面那些男人，一个个都快被你迷死了！”
我？他们迷我？雀斑馄饨妹？安妮肯定误会了什么。
安妮搂着我的肩膀巴结道：“周末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世界遗产》，大明星科波拉主演，我的偶像！”
“安妮，我订婚了。”我说，抬起手秀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戒指。这个戒指是我离开凡岛时，除达尔文的T恤衫外，带走的少数几件原本不属于我的东西。
“任何情况都不要摘下来。”他曾经说过。
我不知道分手算不算任何情况之一，所以，我一直戴着它，就象我仍然属于他似的。
“哦！我一直以为它是假的，你戴着玩儿的。”安妮大吃一惊。“你该不会正在和哪位亿万富翁交往吧？”然后，她没心没肺的说：“我恨亿万富翁！他让我的小费飞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一天，除了端盘子，还要应付那些审美观古怪的客人，终于熬到晚上九点餐厅关门，我坐上安妮的小汽车，筋疲力尽的回到公寓。
在得知我一个人用微薄的工资负担一整套公寓后，安妮主动搬来和我一起住。“我再也忍受不了我那个室友每天晚上都领不同的男人回来过夜啦！”她向我解释说。我挺高兴的，安妮不是那种嘴碎好打听的女孩，和她住在一起，感觉很舒适，而且，我也是个电影爱好者，我们很有共同语言。
公寓很小，房租却不低，但在寸土寸金的哥本哈根还算合理，有安妮同住，价钱就更合理了，省下的钱，我添置了些合身的衣服和一些书籍。达尔文曾把以前他给我买的衣服和首饰寄给我，衣服我都捐了，谁会穿着香奈儿在餐馆端盘子呢？那不是太奇怪了吗？首饰我本来也准备捐掉，反正也没有场合戴，但慈善机构的人死活不肯收。
“您应该联系国家博物馆，这些珠宝每一副都价值连城，它们应该和皇室珠宝摆在一起陈列在博物馆里。”
结果，我只好把它们一箱箱又寄回凡岛，邮费花去我一多半工资，让我连着吃了半个月的餐馆剩饭。达尔文总要有别的女人的不是？属于他的世界里的美女。那时，这些珠宝就能派上用处了，而且，我敢肯定，精明的达尔文绝对不会说起这些首饰曾经被人戴过。
我一回到公寓，就累得倒在床上连一根手指也不想动了，听见安妮在隔壁兴致勃勃的跟着电视跳健身操，真不知她整天哪儿来那么大精神头，然后，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我疲倦的躺在沙滩上，头顶是碧蓝的天空。炙热的骄阳烤得我嗓子冒烟，渴得发疯，全身被晒得仿佛干裂了，只要一动就痛得厉害，我急需一点水来湿润自己。庆幸的是，不远处就是浪花翻滚的大海，于是，我起身向大海扑去。可是，我惊慌的发现，全身都动不了了，我的手和脚都不见了！我拼命扭动身体，好向大海爬去，却只蹭下几片亮晶晶的鳞片。我猛然意识到，我变成了一条鱼，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鱼。我努力向四周望去，期望能看到一条同类，好让我们彼此帮助，用口水湿润对方的身体，但更让我恐惧的是，沙滩上空荡荡，没有别的鱼，连只乌龟螃蟹，甚至陆生的甲壳虫都没有，除了我，和一片死寂。我忍不住大声尖叫。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大声叫出来，自从一个月前那次噩梦，我的尖叫把安妮吓坏后，我就再没有叫出来过。但醒来后，我却更干渴了，起身冲进浴室，又怕莲蓬头的水声把安妮吵醒，我小心的把洗脸池注满水，把毛巾浸湿了，擦拭干涸的身体，擦到一半，我的喉咙渴得不行，于是连杯子也没拿，直接把嘴对着水龙头，咕咚咕咚的大口喝。我太渴了，以至于一口气灌了太多的水，胃胀得疼得不得了，趴在马桶上大口呕吐起来。等吐完了，整个人都虚脱了，象条半死的鱼一样趴在地上，挣扎着在地板上扭动身体，连床也爬不回去了。
躺在冰冷的浴室地上歇了很久，我终于攒起一丝力气，回到床上，时间才半夜两点，可是我知道，我肯定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从床头拿起一本书，慢慢读到天明。
“这么早就醒啦！又在看书啊！这次看的什么书？”安妮象早晨的鸟儿一样清脆的叫起来。
“《变形记》。”我说。
“讲什么的？”安妮一边刷牙，一边无聊的问。
“讲一个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甲虫，被整个世界遗弃，最后绝望而死的故事。”
安妮皱了皱眉毛，“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卡夫卡最著名的作品。”我回答。
“不，不是从这儿。我从来不读卡夫卡，读不懂。肯定是从别的什么地方听说的。”安妮凝神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
“《第九区》。”我替她说道，“亏你还自诩‘电影百科全书’呢！”。
“对。是《第九区》。《D9》是由这个故事改编的剧本。”安妮恍然大悟，接着不服气的说：“问题是我对《D9》很无爱，想不起来也很正常嘛！”
我无奈摇头笑，安妮适合美酒咖啡的浪漫，而不是绝望孤独的人性。
“你怎么会想起来读这种书？也不怕被逼疯？或者自杀。”安妮不赞同的说，有些担心的看着我。
“觉得自己现在能理解他的痛苦了。”我说，而且，还可以坚定自己的心，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因此永不后悔，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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