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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9容可番外 全

    很小的时候,我就认识了婧女——我清楚地记得,是在我五岁那年。

    当时父亲问我:“阿可,苏家的孩子周岁了,我和你母亲去祝贺,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父亲时常提起那位苏家的太傅大人,我没跟着父母去过他们家,但他倒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我们家里。印象中,他来了这么多次,却从来没有对谁有好脸色看,而且每次只用眼睛扫我,很阴沉的样子,更不多话。最起码,我就不记得他曾经像其他客人一样夸奖过我。

    那时我还小,所以总会害怕苏太傅,觉得他实在是太吓人,好像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我拎起来甩到门外去。尽管他长得很漂亮,可他的脸上确实结着阴冷的冰雪。偶尔,他在与父亲说话的时候也会笑一下,不过我却认为,他还不如不笑。

    因此父亲问过我之后,我就回答:“不想去。”

    事实是,那天我还是在父亲的劝说下去了苏家。

    因我没到过苏家,所以我紧紧地跟在父亲身后。但是父亲是要与苏大人一同去书房的,我不是很敢继续跟着,于是只得随母亲一起去看小娃娃。

    儿时的苏台其实很娇气,一点儿都看不出他日后与我抗衡时的魄力,动不动就会哇哇地哭着要人抱。苏家婶婶忙着哄孩子,母亲许久没照顾过孩子,一时手痒,也加入了她的行列。

    可能是看我一个人在一边无所事事,苏家婶婶笑着对我说:“阿可是吗?别看小台这么能闹腾,我们家还有个女孩子呢!年纪比你稍微小一点儿——不过没关系,你们应该能说到一家去的。婧女很听话很可爱的呢!”

    她身上有一种蓬勃的朝气,似乎天下的事情到了这里就难不倒她,好像时刻在笑的眼睛里闪着光亮,神采奕奕。

    我不想动。女孩子?我没见过跟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不懂得该怎么去接近。

    母亲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得开心:“阿可,去吧!娘在这里陪着你苏婶婶说几句话,你就代表我们去陪着人家小姑娘。”

    苏婶婶也很……那种表情算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她也对我说:“去吧。小妹妹现在应该是刚午睡起床,你出门向右拐,第一个院子就是她住的地方。要是不认得路,也可以问问小丫头。”

    我见她们都回了头不再管我,只好夹着一丝好奇,往苏婶婶说的地方走。

    不必找人带路,我就来到了苏婶婶口中所说的院子。刚一绕进院门,就看到一个小女孩儿翘着一头没梳辫子的略微发黄的头发,在院子里叉腰而站,嘴里正数落着什么,声音甜甜的,听起来好像很凶悍,其实却有着一股让人想笑的冲动。

    我心里升起与她接近的愿望,自己管不住脚,就这样走到了她的面前。

    然后我认识了婧女,也见识到了她的调皮与任性——第一次见面,她就给了我一个终身难忘的见面礼。

    那时候我还没有同女孩子说过话,但我感觉这和哄孩子没什么两样的吧?所以我尽量回想着刚才母亲与苏婶婶哄苏台的方法,拿出好话来说。

    可她却被我气哭了。不知怎的,她哭我心里也难过,觉得被骗也值,因此我傻乎乎地信了她的话,跑回去找来了苏婶婶。

    可想而知,我出了多么大的丑。不过我也不很介意,婧女不是说想见见母亲吗?如果我的出丑能换得苏婶婶重新重视她,让她快乐一些,那我也算成功了。

    从此我就一反常态地乐意跟着父亲去苏家玩。苏家人的目光还是习惯集中在苏台的身上,而我则正好成了婧女用来解闷的工具。她时不时会寻我麻烦,我也不曾发火。

    想来,感情就是这样开始的。可我不后悔,即使婧女这一生都不能成为我的妻子,也不再是我所能接近的人,我亦无悔。因为她的出现让我的少年时期充满了快乐与期待。

    七岁,我被选入宫,成为二皇子保成的伴读。

    保成待我极好,也许是因为我是他的表兄。在泮宫里学习,至少要面对苏太傅和武师傅等要求严格的老师。我不能不多花一些时间去努力学习,以期赢得老师的好感。

    这段时间也就暂时放开了与婧女一起玩耍的事情。而她也没有再找过我,可能是因为苏台已经稍微大一些,顶替了我在婧女身边的位置。

    泮宫里除了二皇子保成、三皇子原成外,还有太子翔成殿下。不过太子很少搭理我们,也从不主动与我们说话,平时只冷冷淡淡地,那种表情……可谓为深得苏太傅真传。

    后来,我的课业渐渐跟上,并在泮宫里成为拔尖学生,此时我才得以空出时间。正巧婧女开始对府外的天地感兴趣了。她不敢自己随便乱跑,所以常拉着我一起出门。

    京城郊外的每个小林子的树下,都有我们的足迹。京城街道上的每个茶馆,也都留下了我们的踪影。那段时光是我少年时最美好的回忆。我们自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现在想想,恐怕父亲和苏太傅他们都看出我们的异常了吧!

    他们都没有反对,这是让我头脑发热的原因之一。我想我是喜欢上了婧女,或者是爱上了。小小年纪不懂得什么是爱,我对于自己能有一个像婧女一样可爱的、能陪着一起玩耍的小妹妹感到很骄傲,所以常在泮宫里炫耀。

    时间一久,保成就被我说得心动,他也想去见见婧女。我顿时心里有些不舒服。我可以把一些小事说出来,为的只是炫耀,可我从没想过让其他人也加进我与婧女之间。

    好在保成被苏太傅挡了下来。

    自此我保持了沉默,不再说有关婧女的任何事情了。

    保成和婧女第一次见面出乎我的意料。似乎婧女用石头砸到了保成,结果他不甘示弱,抄起镇纸又砸了回去。要不是我正好赶到,一看婧女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马上就冲了过去。幸亏我接住了她,要不然……我不敢想。

    紧紧地抱着婧女,我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心惊胆战”。她真吓死我了!

    我平复了好久,直到婧女从我怀里跳出去,我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勉强整理了一下情绪,那边却已经开火,我劝阻不成,只得提高嗓音将他们二人打断。

    ——这两人之间的争吵生涯,就此开始。

    婧女一直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孩子,我明白如果她喜欢上了谁,就是没有掺杂了其他意图的纯粹的喜欢。可是我需要保护她,我不能让她被人耻笑。两厢情愿是美好的,这种美好却往往抵不过世人的诋毁。

    于是我选择了最老套的方式——疏远她。但婧女并不理会这些,她居然……先对我说出了“喜欢”这两个字。我的心情到底有多激动,我都快忘了,因为我只记得当时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兴奋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幸福总是短暂。

    当后来我坐在苏府后院的小屋子里时,常常会想到这四个字:世事难料。

    我们一家老小最终被定为满门抄斩。母亲虽然被皇后救出,却也被迫含恨入宫,而我,则像个废人似的窝缩在苏家,什么都不能干,什么也不敢干。我想起了母亲的话,她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这五年是我人生中最难度过的五年。不仅是因为失去家人的痛苦天天缠绕着我,还是因为那种能蚕食人心的苦楚无人能帮我分担。每天我所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忧愤不能自已,在屋子中来回地碾动,用脚步去数一天的时辰。

    晚上,我会忍不住去婧女的院子。我想看看她,她是我除了母亲之外最亲的人。可不管是谁,我都不能见,哪怕一面。

    我只能远远地望一眼她在窗户上的投影,在心里想着她现在可能在做什么……

    保成每次来探望我的时候,都会恨恨地抱怨着婧女的狠心。但只有我知道,我当初对她说过什么话。也许她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吧!

    而我请求保成保护她,也是有私心的,因为保成不会喜欢上婧女,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不会与婧女有任何感情发生的。

    ——我何其自私!

    就在这种情况下,我渐渐感到了不适,时常会有阵阵尖锐的疼痛刺进我的心口。直到后来保成实在看不下去了,半夜将我拉到他熟识的一家小医馆,这才确定了我的病情。

    原来我也活不了多长时间。虽然那大夫说我的病能治好,可我也没了信心。为什么还要治呢?死了不更好么?

    不过我却拗不过保成,只得按照他的意思天天用药,过了几年,发作算是减少了。

    我知道婧女早晚会有一天嫁进皇宫,可我没想到竟会这么早……呵呵,在别人眼中,其实并不早了吧。我依然天天看着婧女,我想,我能看到她的时间不多了,我需要把后半辈子的全都看回来。或者……或者我马上就去死,也行。

    就在这个时候,保成一棍子打醒了我:“容可!你别忘了你家的冤屈!你怎么能这样消沉?你背负的不只是你自己的性命,还有你那些死去的亲人啊!”

    听了保成的话,我又将自己关在这一方小天地里,闭门不出了好几个月。

    我不该忘记吗?我能为容家翻案吗?我本是个已死的人了,我又该怎么样才能翻案?

    我有些茫然。

    保成却道:“你的命就是我皇兄救下的,他既然肯救了你,就代表着他也是认同你们家无罪的!如此,你完全有机会去翻案!容可,不要让你的亲人失望!姨母也在宫里等待着你啊!”

    就是这个原因,令我同意了保成的要求。

    其后,我跟着他一起去了越刍。

    随行路上,我与苏台共事。

    我能发现他对我的敌意。我大概能猜出一些来,不过……我不会因为他是婧女的弟弟就会姑息任何不合理的事情发生。所以,苏台对我下的战书,我可以接受。我是容可,曾经被泮宫太傅们一致认同的——容可。

    终于呼吸到自由空气的我,找回了当年站在高处的感觉。

    九月,皇帝驾崩。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确信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保成叹息着,带上一直与我作对的苏台回京奔丧,将越刍大小事务全都交给了我。

    没过多久,京城就传来了各种流言。

    我镇定地打开所有的信件,慢慢地琢磨着保成和那个人的意思。我不想说新皇如何,但一想到他是婧女的丈夫……

    本来是让保成带回我的母亲,却不料他将婧女一并带来了!我震惊。可心中那瞬间泛起的喜悦又是哪里来的?我原本已经是放开了啊!

    也许,也许我不像我自己所想象的那样潇洒。因为一旦面对婧女,我还是会不知所措。我想问她是不是还在记恨着当年我对她说过的话,如果她还记恨,那我是不是该告诉她实情?如果她原谅了我,是不是她已经不再在意我了?

    矛盾在我心中滋生着。

    但我是容可,容家的唯一希望,我怎么能因这点儿小事就……所以我故作无事,佯装坚定地每天处理着我该做的事情。

    京城传来的消息越来越多,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当那个人终于弄清与他联系的人一直都是我的时候,他以丈夫的身份写来那封信,本来是要让我知难而退的,可偏偏却给了我莫大的勇气。

    我卑微地想着,反正婧女不知我们的计划,我何不借此机会将她带走?她本就是我的啊!她没有见过那个她要嫁的人,她也从没有喜欢过他……

    因此,当京城来到的檄文交到保成手中的时候,我也开始了我的计划。我有预感,一旦婧女回到了京城,回到了那个人身边,她就再也不会重新属于我了。说我卑鄙也好,说我自私也罢……我想利用她现在尚未知情,留下她。

    想了很久,我终于定下决心。我能暂时放弃翻案,因为我更愿意追求这一生最短暂的幸福。

    可惜,我没有劝服婧女留在越刍。而且当她提出建议,让我与她共同进京的时候,我动摇了。其实我不必上京就能将翻案一事托付于保成,如果不成功,那么我好歹还能在越刍直接避世。而我进京之后亲自上书请求翻案,万一不成,我就会平白惹来杀身之祸。

    可我还是在动摇。

    当我对母亲说我要进京去为容家翻案的时候,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她看出我的目的是与婧女能多相处一会儿。母亲什么都没说,只微笑着说:“路上多加小心,不成功就快些回来,性命要紧。”

    看着她慈祥的眉眼,听着她说“去吧孩子”,我狼狈地觉得她是什么都知道的,不过是没有揭穿我的谎言而已。

    与婧女在军营的生活,让我重温旧梦,五年前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再次回到了我的脑海。我甚至在盼望我们永远不到京城,永远都在行军的路上。

    盼望之所以被称为盼望,就是因为它多半都不会成真。

    当我眼看着婧女被那个人抱上马背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候,我无奈地想着,我真不该被她的笑容迷惑,我不该来的……

    苦涩地递上了婧女的外衣,我一步步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推开面带担忧神色的保成,我模模糊糊地想着,是时候该梦醒了吧?也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为我们家族翻案的事情上了。

    接下来的一切,包括几天后婧女穿着皇后朝服坐在殿上、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容家说话、那个人明着对群臣实则是对我的一番警告、正月十五再见之时他们两人那种无法形容的亲密……这些,都已不再能打进我的脑中。

    在陈老侍郎与苏台的帮助下,通过多方努力,我们家的罪名慢慢被洗清。

    就在这时,那个人找到了我。他尽量诚恳却依然掩饰不住酸意的语气让我忽然明白:原来他是忌惮着我与婧女的关系的。

    这令我多多少少也有些伪胜利者悲哀的喜悦:他得到了婧女,却还是要来忌惮我,这让我情何以堪?

    在他的劝说下,我同意了他给出的条件。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清楚,我们容家要想彻底翻案并将诬陷我们的人揪出来,就必须要按照他的计划来。我相信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正如同他大刀阔斧的削藩。

    既然他无法处理掉顾家,我又需要洗清冤屈,那么我们就各退一步,达成协议。我愿再多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一直等到顾家势力能被剪除为止。而他则同意了我的要求,昭告天下纠正当年先皇出的错误,并从优给我一个重新进入朝廷的机会,还许诺说,只要我能考中,就会让我任选一个地方去任职。

    最后,我殿试中了探花。

    站在朝堂上,我请求前往越刍。那里有我的母亲,有我的家人。京城只有……我的伤心。

    如果无法忘怀,不如就此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本章已完。

    再放出一个敏彦的番外,本文就能彻底完结了。

    啊,终于……要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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