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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蔺舒元

    进了屋子,左湫习惯性地关上了门,刚关上就意识到自己这么一关,是把自己关进了火坑。于是便抓住门把手,试探地问:“不知蔺公子,是习惯开着门,还是关着门?”

    蔺公子正站在书架前拿着一本书在看,听她这样说,不由得回头看她:“你不害怕吗?”

    “害怕?”左湫仍旧抓着门把手,但语气里慢慢的都是好笑,“害怕什么?怕你?这样一个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蔺公子莞尔,放下手中的书,转身面向左湫,“先前被阿尔宛达送进来的女子们,都是哭哭啼啼,求着我放了她们。她们无一不惧怕我。”

    难不成这是个隐藏的武林高手?左湫心里一沉,也转过身来,二人相对而话:“你很厉害吗?”

    神色微微黯淡,蔺公子摇摇头。

    “那为什么阿尔宛达喊你大哥?她看起来可不像是个好忽悠的人。”

    蔺公子看一眼左湫,仍旧摇摇头,“或许我知道,亦或许我不知道。”

    不想跟他在这打太极,左湫问:“那么,之前阿尔宛达送来的那些女子们,她们最后怎么样了?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缓缓走出小小的书房,蔺姓公子坐到圆桌旁,倒了两杯茶水,一杯自己喝了,一杯往左湫在的地方推了推。他道:“我没对她们做什么,她们哭着求我放过她们,我便跟阿尔宛达说了,让她们走了。”

    “真的?”左湫满脸震惊,不是说她大哥不喜欢的会被喂阿弟吗?“你亲眼看到那些女子离开这个地方了吗?”

    看透了女子在担心的事情,男子微微一笑,“对,是我亲眼看着她们离开的。虽然阿尔宛达的阿弟凶猛,阿尔宛达也每每说要将不能令我满意的女子送去喂阿弟,但是她可从来都没那么做过。”稍微一顿,他又道:“这也是我为什么留下来的原因,或许,能凭我一点点力量,能救一个是一个。”

    慢慢的,左湫松开了门把手倚在门上,她问:“阿尔宛达她们这样乱来,没有警……官府管吗?”

    “这里是蒙哲帝国和金夏王朝的交界地带,原来是安宋朝的地盘,没人能管,也没有人愿意管。”他又倒了一杯水,拿在手里,“更何况,现在天下交战已久,安宋江山节节败退,已经是末世之景。就算是朝廷有人想要治理,也没有那个能力。”

    “就是三不管地带呗?所以阿尔宛达能在此称王。”左湫缓缓坐到桌子旁,拿过杯子一饮而尽,“你觉得,就凭你,能救得了几个呢?”

    抬眼,蔺公子看向女子,“严格来说,一个都救不了。”

    把玩杯子的动作一滞,左湫没说话。

    “我只是让她们多活了一段时间而已。在失去了家人的情况下,在这乱世之中,她们根本活不下去。”像是在责怪自己,蔺公子满是愧疚,“有时候我想,我把她们送出柯勒寨,或许是把她们送上了另一条更加残忍的死亡之路。”

    左湫不知道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她只是个初来乍到者,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可是我没有别的办法。我,心伤无力改前尘,欲擎瘦臂抖。”他的眼睛渐渐红了,“我不是在那个位置的人,我手里没有权力,我没有办法拯救天下苍生,我派不出一支兵队。我甚至不能把我自己从这里带出去!遑论拯救他们。”

    “易水潺湲云草碧,可怜无处送荆卿。在这乱世,你能这样对待他们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已经牺牲了自己的自由去保护落在这些匪贼手中的弱小女子,你已经很伟大了。”左湫实在没想到这个所谓的匪首大哥居然是这样一个心怀天下的良善之人。

    深吸一口气,蔺公子抬起头,低声自语:“唉,我说这些干什么。”说着,问左湫,“左姑娘是中原人吧?”

    “呃,应该是吧。”古来普天之下皆为中国,按照现在的地域划分,她应该也是中原人。

    “姑娘若是想离开这里,我可以跟阿尔宛达说,让她送你离开。”

    左湫看了他一下,低头细细思考一会儿,缓慢地摇了摇头,“不,我现在走,没地方可去。还不如先留在这里,好歹有吃有喝,还不会遇到乱兵,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想定了,她扭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人,“对了,你应该也是中原人吧,怎么会留在这里了?而且,居然还有这样一栋小楼来住?”

    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蔺公子缓缓道来。这个蔺公子原名为蔺舒元,是安宋人士,大业八年中的进士,为金榜第十二名,留在了御书房当差。后来因为言语刚直,冲撞了宁德皇帝,便被外调出京,几经辗转,被拨到离此处不远的灞阳县当差。再到后来,蒙哲帝国和金夏王朝联手进攻安宋江山,不仅山门被破,连着灞阳县以南三百里,尽数丢失。战乱中他请命要带兵反抗,却被上级批评关押,等他从牢房中出来时,灞阳县城已经变成了空城。那时正逢阿尔宛达他们出来打劫,蔺舒元便被他们同另外一些游民一起被抓进了柯勒寨。阿尔宛达见他模样俊俏非凡,便起了色心,欲霸王硬上弓。可蔺舒元抵死不从,从二楼上跳下去,几乎丢了性命。从那以后阿尔宛达不敢逼迫他,但怎么也不肯放他离开。大约过了半年,阿尔宛达在后山给他按照中原的风格修了一栋两层小楼,称呼他为大哥,还不定时地给他寻来各色女子要做他的夫人。只是每一次,他都以不喜欢为由让她放了她们,一直拖,一直拖,拖到左湫的到来。

    左湫听了,心里有些沉重。眼前的这个男子,原本是一代天骄,天子门生。可是如今,却变成一个女人养在后院的白脸书生,不仅自己想要报效祖国的雄图伟志不能实现,就连自己的自由,都失去了。如果是自己被人这样囚禁着,恐怕自己早就自杀了。可是他不仅没有自杀,还为了尽自己之力救那些无辜的人一直苟活于世。左湫不得不敬佩。

    “蔺公子,你不是凡人,我相信你日后一定能走出此地,完成自己的抱负的。”左湫向他抱拳,面色郑重。

    可他却凄然一笑,“借姑娘吉言。”

    许是他太累了,也许他是被这命运折磨的失去了希望,但是左湫觉得,这个男子心中有天下,他定然不会被轻易打败,这一时的消沉,或许是为了之后的崛起蓄力。毕竟,他现在不还是一直在坚持着救人吗?于是也不再多说别的,只是跟他商量怎么样让自己先留下来。

    “你能帮我吗?我想先借着你喜欢我的由头暂时留在这个地方。”

    原本以为蔺舒元会同意,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摇了摇头,左湫有些尴尬,“呃,我不是说要你喜欢我或者我喜欢你什么的,我只是,想就先借着这个来留下来。我刚到此地,对你们这里全然不熟悉,我想先了解一下你们这里的局势什么的,日后再离去。你不愿意帮我吗?”

    蔺舒元不说话。

    左湫叹气,道:“我现在无非就两条路,要么留下来,要么明天你去跟阿尔宛达说,让她把我放出去。但是你也知道现在天下的情况,那什么蒙哲帝国什么金夏朝的,你说我万一出了这里就碰到了乱兵,岂不是死路一条?”

    蔺舒元的眼神有些飘忽,“那你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之后再离开难道就不危险了吗?”

    扯了扯嘴角,左湫长长出了口气,“如果我能对这里有更多的了解,便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蔺舒元闻言看过去,这一眼十分认真,“你真的很不一样,和我遇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不一样,甚至是男子,放在你现在的处境里,都不一定能像你这样镇定自若并且心有谋划。敢问左姑娘,来自何方大族?师承何处?”

    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鼻子,左湫浅浅一笑,“蔺公子过奖,我也不过是南方的一个平民小老百姓而已,哪里什么大族,哪里什么师承。我这一身皮糙肉厚的保命之法,不过是在这社会上摸爬滚打向各路人马学来的罢了。”吸了吸鼻子,她看向蔺舒元:“蔺公子可否帮我?”

    然而蔺公子还是没有同意,“并非是我不愿帮你,只是,我若是帮你圆了这个谎,那日后左姑娘的名声……,况且,如果我说了喜欢你,阿尔宛达便会立刻为你我筹备成亲事宜,那时候才真是骑虎难下。”他抬眼看往门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令他向往的东西。他道:“你若是想留下来,我可以跟阿尔宛达说,你想了解这个地方,我也可以借给你书看,哪日你想离开,我也可以跟阿尔宛达求情,让她放你离开。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方法来处理。”

    左湫明白了,便听了他的话,不再从这个方面想。看着蔺公子落寞的神情,她心里慢慢的也起了惆怅之情。

    他肯定是想离开这个地方的,他肯定是向往外面的世界的,他肯定还想建功立业为国为民奉献自己的。可是他一腔热血被腐败黑暗的时局浇了冷水,人还被困在这个地方,好比大鹏想要展翅,却被人用锁链捆住了翅膀。这已经不是可惜,这是壮士断腕之痛。

    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安慰他,但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该从何说起。

    蔺舒元站起身,去了书房那里拣了几本书,抱过来放到桌子上,说:“我只能帮你这些了,今晚先休息吧,明天我跟阿尔宛达说,她必不会为难你。”

    刚刚一直没有注意,直到蔺舒元起身在书房和桌子之间来回了一趟,左湫才注意到蔺舒元的步伐,他的腿,好像有些瘸。她想起他说他曾经为了抗拒阿尔宛达从二楼上一跃而下,那他这腿,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了。

    见左湫望着自己的腿出神,蔺舒元有些尴尬,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捂住了自己的那条瘸腿。可是刚捂上去,就立刻清醒过来,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楼上有床,左姑娘去楼上睡吧。我还要再看一会儿书。”

    回过神来,左湫抱歉地道:“啊,对不起,蔺公子。”环顾四周,她问:“楼上有两张床吗?”见蔺舒元摇摇头她皱眉问:“一张?那我睡了的话,你睡在哪里?”

    蔺舒元走回书房,坐在书桌后面点起油灯,漫不经心地说:“后面还有一张椅塌,左姑娘不必担心在下。我睡得晚,姑娘还是先上楼去吧。”

    这是在赶她走了。

    左湫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于是抱了他刚刚拿过来的书,道了声谢便上楼去了。

    蔺舒元听着上楼的声音渐渐消失,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空,眼睛里,慢慢的有了雾一样朦胧的东西。他提笔而写,字迹渐渐由工整端庄变得飞舞豪放,到最后,已经转为狂草。而纸上,是一首写尽了他心中苦闷的词:

    嗟叹空凝愁,光阴指缝漏。心伤无力改前尘,欲擎瘦臂抖。聊慰未老身,怎堪风雨骤。一壶忧伤夜半归,苦笑酒醒后。

    窗外的夜,暗得深沉,一眼望去,几乎看不见远方的山川丘陵。然而在这最黑最暗的夜空中,却生出了最亮的星,散落在沉沉的夜幕中,倔强地闪着亮。

    这一夜左湫睡得甚是沉,早上有人喊她吃饭她也没应声,来叫她的人似乎也不执着于非要把她喊醒,所以当她醒来时,就发现已经到了中午。这是她来这里的这几天里,睡得最美好踏实的一觉。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在长长地打一个哈欠,左湫揉了揉眼睛,起身往窗户那边走去。站定,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阳光,拍拍脸,她长长出了口气。

    要清醒起来啊,阿湫,这已经不是你之前为所欲为的世界了,现在的你不仅寄人篱下还是个阶下囚,在这个地方,说话做事都要小心小心再小心!要不然,在这个地方,谁要是想杀了你,可是不用负法律责任的!到时候,你只能一命呜呼啦!要好好保住这条小命啊!

    整理好思绪,左湫转身去整理床铺,把散落在床上的书收拾起来放到一边。正做着,听到有人上楼,她看过去,是蔺公子。

    “蔺公子。”

    蔺舒元走上来,看到她还在整理床铺,微微一愣,说:“早晨我喊你,你没应声,我想着你应该是这些天累着了,便没有继续喊你。阿尔宛达刚刚送来了午饭,我便来看看你要不要吃午饭。”

    左湫尴尬的直眨眼睛,“这都到吃中午饭了啊。抱歉,蔺公子,我起的太迟了。”

    “没什么,下来吃饭吧。”蔺舒元说完转身就下去了。

    左湫赶紧整理好东西,一路小跑着也下去了。一下来,才看到阿尔宛达也在饭桌上。左湫一下子就有些拘束,支支吾吾地说先去洗漱。

    其实左湫是有些怕阿尔宛达的。在她眼里,阿尔宛达是个很厉害的女子,当然能统领那么多人在一个三不管的地带称王一方,就足以说明阿尔宛达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而这样一个厉害的女子,曾经不满过她的说话行事,并且教训过她,更何况她的小命现在还捏在阿尔宛达的手里,她如何不怕?

    故意磨磨蹭蹭地洗漱了很久,是因为左湫想要耗时间把阿尔宛达耗走,没想到她洗漱回来了,阿尔宛达还坐在那里。而且看情形,他们两个人是在等她回来。左湫小心翼翼地笑笑,坐在了桌子一旁,对阿尔宛达点头致意。

    阿尔宛达不经意地说:“左姑娘倒是精致,洗个漱也能洗那么久。”

    总不能说自己是想要耗走她吧?

    蔺舒元递给左湫一个馒头,算是化解尴尬,咬了一口,问:“阿尔宛达,今天早上我求你的事,能答应我吗?”

    阿尔宛达吃了两口饭,听蔺舒元这样说,抬起头看向左湫,把饭咽下去,说:“我自然答应你,蔺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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