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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夜忆少年郎

    “我不想说这些。”离央有些生气的道。

    赫连裴楚继续道:“早晚会说到的。”

    “可我现在不想说。”离央忽然从赫连裴楚掌心抽出自己的手,赫连裴楚明显身形一滞,道:“算了,以后再说吧,这段日子有些忙,不在乎这个早晚。”

    离央气哄哄的夺过赫连裴楚手中的的灯笼,道:“我自己回去吧!”然后逃也似的离开。

    赫连裴楚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头有些炸裂似的疼,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明月皎洁,亦如当初,他的记忆也随之延伸到十二年前。

    万祯十三年,北境仙人关。

    黑乎乎的云压在军营上方,让人感觉喘不过气来,地上倒着散乱的旗帜,正有士兵在捡旗着子,试图将他们重新插起来,许多木桩上还燃着火,这里是仙人关驻军的分营,北狄偷袭军营刚刚被击退,军中又是无数伤员。

    漆黑的夜色下,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军营背后的小山坡上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手中正拿着一个酒瓶,周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两人的手臂上都绑着厚厚的一层绷带,此刻绷带正往外渗着血,那血腥味儿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方才,谢谢你啊!”其中一个人拿起酒瓶道。

    “没什么好谢的。”旁边的人低头看着土地说。他就是十一年前的赫连裴楚,当时化名为江北楚,刚刚到仙人关的军营没多久。

    那个人又转过头来笑道:“你今年多大了?”

    “十七。”江北楚沉声道,仍旧低着头看着土地。

    “十七?这么小家里人就让你出来当兵?”

    江北楚似乎是因为他说他小而受了刺激,迅速抬起头来,问道:“你多大。”

    那人嘿嘿笑道:“我十八。”

    江北楚切了一声,道:“你还不是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

    那人喝了一口酒,道:“我跟你不一样,我爹是仙人关的军官,我从小就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江北楚哦了一声,没再出声。

    那人又道:“你喝酒吗?”

    “不喝。”江北楚果断答道。

    那人却不死心,将酒瓶子又递到江北楚跟前,道:“喝一口吧,一醉解千愁。”

    江北楚别过头道:“举杯消愁愁更愁。”

    那人道:“臭小子,在这儿跟我背诗呢,不就是背诗吗,好像就你会似的。”

    江北楚又把头转回来道:“我没这个意思。”

    “没这个意思就喝酒。”那人又把酒瓶递到少年跟前,见江北楚仍旧犹犹豫豫不肯接,道:“放心吧,这酒兑了水,喝不醉你,军营里头,哪儿来的烈酒,都喝醉了,敌军要是偷袭,还不让人一锅端了。”

    江北楚犹豫着接下了酒瓶,喝了一口,直接喷了出来,道:“这不就是白水吗?”

    那人又嘿嘿笑了,问道:“说说看,你叫什么?”

    少年擦了擦嘴角的水渍道:“我姓江,叫江北楚,你呢,你叫什么?”

    “我姓宋,单名一个捷字,不是人杰的杰,是大捷的捷,我出生的时候,我爹刚好大捷,所以给我取名捷字,他说,这样以后他作战就都能大捷了,你说这些老人,是不是迷信。”

    江北楚沉默着没接话。宋捷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道:“怎么了,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江北楚冷冷道。

    宋捷抢过江北楚手里的酒瓶,又喝了一口,道:“是不是在想刚才的事儿?别多想,战争就是这样,你不杀他们,就是他们杀你,况且,那些北狄人每次入侵,多少无辜百姓遭难,他们可不会对我大岳的百姓心慈手软。”

    江北楚仍旧没说话,宋捷就继续道:“其实说真的,以前的我挺不想进军营的,我想去考科举,可我没那个天赋,我爹说我不进军营,不继承他的衣钵,就打断我的腿,战场上天天都在死人,我就跟我爹说,你不怕我死在战场上吗?你猜我爹说什么?他说,我要是真死在了战场上,那才是给家里争光。”

    宋捷说着又喝了一口酒,道:“可是现在呢,每次回家,我爹要是看见我身上的伤,就总是心疼不已,我娘说,爹要是真疼我就不会让我上战场,可即使是这样,我爹还是不同意我去科举,以前挺怨我爹的,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他当初做了一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好男儿本当杀敌御四方,上报天子,下救黔首,唯忠与义,不可辜负。”

    宋捷说到激动处,直接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又觉得头有些晕,忙摸索着坐下,扶着头道:“我怎么感觉我喝醉了。”

    许久都没说话江北楚纠正道:“你喝的是水。”

    宋捷反驳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就算喝的是水,真想要醉的话,也能醉过去。”

    “那你为什么想喝醉?”江北楚问道。

    “我嘛!”宋捷偏头一想,道:“这么多年行军打仗,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爹和我娘我谁都不想,就想我妹妹,每次一回去,特别小的一个人,就跑着扑到你怀里来。”

    说到这儿,宋捷又咯咯笑了,一边笑一边又道:“反正我跟我爹说好了,我妹妹未来的夫婿一定要能入我的眼,一定要找一个文武世家,不然她从小就长在武家,日后又嫁到武家,岂不是很亏,也算是全我一个不能从文的心愿。”

    江北楚一把夺过宋捷手中的酒瓶,大饮了一口,这次倒是喝出了酒味儿。

    他道:“我没有妹妹,也没有弟弟,我在家里就是最小的。”

    “最小的?那那你上面有哥哥还是姐姐?”

    江北楚沉默好了一阵,才道:“都有。”

    “那你哥哥是做什么的?”

    “在朝廷上。”

    宋捷接道:“文官吗?”

    “差不多。”

    “那你就有点儿可怜了,不过你给我说说,你哥哥是多大的官。”

    “不清楚。”江北楚冷冷答道。

    宋捷又追问:“我看你也挺有才学的,既然家里有人做文官,也算是书香门第了,为什么家里的人会送你来战场?”

    江北楚抄起酒瓶,又饮了一大口酒,道:“族中有人逼迫,没办法。”

    “族人?那就不是你的父母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族人,居然会逼迫人家上战场?”

    江北楚苦笑着摇摇头,没再出声。

    回忆就到这儿了,赫连裴楚很快就把思绪拉了回来,离央离开以后的院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很是清冷,他慢着步子,借着月色,往卧房走去。

    十年了,当初那个嚷着要杀敌御四方,上报天子,下救黔首的少年郎,已经离开了整整十年了。混迹军营一辈子,最终却死在战场上,甚至至死也才是个六品校尉,他拿命换来的校尉一职,最后也没了,如果能重新再选一次,他一定不会选择从军吧!

    如果重来,他一定会选择科举,哪怕只是一个九品芝麻官,可能要混到死才会升到六品,可至少那样他不会伤痕累累,至少他到现在还活着,至少在他死后,还会有人为他歌功颂德。

    而现在呢,赵思礼年纪轻轻就当上六品主事,他拿命换来的结果,抵不过一个有太皇太后做姑姑的文官。

    这世间的帐,都是这样算不清的吗?

    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从赫连裴楚眼角滑落。

    又或者,如果当初他没去仙人关,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呢?

    可惜世上,从来都没有如果啊!https:///book/597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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