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秋之鸢.七】
1
回到客栈时，唐祈安并没有急着让白轻茉细说方才事情的经过，而是叮嘱让她好好休息，一切明日再谈。白轻茉以为他大抵是觉得自己受了惊吓，所以才这般担心，虽然她没什么大碍，但得了这份关心还是觉得受用无比，就乖乖的睡在房中，一觉十分惬意直睡到了第二日正午。
她难得睡上一次懒觉，推门伸懒腰时觉得头很是昏沉。
一收神时，正好对上了对面开窗的叶秋鸢。
隔着一个院落的距离，叶秋鸢舒眉对着白轻茉笑的温润。
白轻茉起初有些失措，见她如此，便也跟着笑的清甜。
后叶秋鸢又来到她房中带她去用午饭，说唐祈安起得早些，见她还未醒便独自一人先去寻芳楼为柳娘报个妙伊人的平安，估计不时便能回来。
两人在大堂用了一阵的午饭，唐祈安便在途中回来了。
他上来便为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看起来是渴的要紧。
尔后又擦擦嘴，坐在了空凳上，关切地问白轻茉，“睡得好吗？”
白轻茉笑的羞涩，“我没事了祈安哥哥……你不必太担心我。”
唐祈安有些放心的点点头，“说说昨晚的境况。”
白轻茉便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也很信守承诺未曾把顾九霄是妖狐这件事坦露出来。
唐祈安听完，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他未曾对你做什么过分之事了。”
“嗯。”
白轻茉垂眼点点头，她自然是不会将自己吃亏之事说与唐祈安听，否则按他的性子又要多生事端，而顾九霄又不是个好惹的主。
“所以顾九霄究竟为何……要弄这么一出闹剧呢……”
叶秋鸢问的的确在理，顾九霄一来寻芳楼便执意要点素未谋面的白轻茉，说有理了叫一见钟情，但他点了白轻茉后，什么也没做便逃跑了，此事串起来简直是无头无脑。
白轻茉也在心中暗暗揣测顾九霄的用意，她本以为顾九霄是冲着自己妖的身份而来，只是光凭着这一层来解释他无厘头的行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她能肯定的是，顾九霄看着亦正亦邪，甚至有些好色，却是万万不会对她不利，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最后草草在心中解释为直觉。
所以她未曾回答叶秋鸢的话，而是打算将话题扯到妙伊人身上。
“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知道妙伊人还活着。”
“现在已经打草惊蛇，顾九霄估计不会再在寻芳楼露面了，”唐祈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们要找妙伊人，就更难了。”
白轻茉突然开口，“顾九霄既然能日日来寻芳楼，一定在柳州有固定的居所吧……”
“说得对！”唐祈安突然恍然被点醒，他向白轻茉投去赞赏的眼神，又接着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去四处打探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蛛丝马迹。”
“祈安哥哥……”白轻茉见他已经拎起佩剑，便弱弱开口，脸色很是难看，“你们先去吧，我有些不舒服，想在客栈休息一下。”
“没事吧？”唐祈安上前关切问道。
白轻茉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又催促他们离开，让他们不必担心她。她如此坚持，唐祈安也没有再多问，带着叶秋鸢离开了客栈。
白轻茉见他们走远，才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
她肯放弃与唐祈安并行的机会，自然是心中有新的考量。顾九霄对她说过，他们会再见的。她也看的出来，他有话要对她说。
白轻茉向四周环视，越过拥挤的人群，拐进了一条隐蔽的窄巷。
不出她所料，她方才入了窄巷的深处，身后就传来熟悉的气息。
她转身，看着顾九霄斜靠在身后的石墙边，煞有兴趣地看着她发笑。
“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见我，居然还特地支开他们。”
白轻茉沉着脸色，“妙伊人人呢？”
顾九霄听了，突然贴了过来，“你对伊人很感兴趣吗？”
“我只是想让柳娘见见她，这样我们就能离开了。”
“你怕我对那个凡人下手吗？”
白轻茉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说明了一切。
顾九霄耸肩叹了口气，“这几日伊人要渡雷劫，恐怕不能来了。”
白轻茉震惊，“妙伊人是妖？？”
顾九霄看她这么大反应，有些讥讽地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会爱上人吗？”
顾九霄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略过白轻茉有些绯红的双颊。
“还是说，有的妖已经爱上人了。”
“与你无关！”
白轻茉有些恼怒，红着脸就打算离开。
顾九霄伸出手，一把拦住了想要逃离的白轻茉，“我劝你不要再呆在那个凡人身边了。”
“凭什么？”白轻茉一脸的不服气。
顾九霄敛了笑容，“你知道过了柳州，是什么地方吗？”
顾九霄领着她跃出窄巷飞入云间，最后落在了柳州城外山顶的一座塔楼之上，他扶着白轻茉，修长的手指穿过满目山河，指向了远处的一座城池。
白轻茉定睛看去，突然觉得那城池很是奇怪，仿佛笼着一道似有似无的光。
“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看着那儿，心里这么不安。”
“那是天道城。”
“天道城？……是什么地方。”
顾九霄的神色很严肃，让白轻茉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是一个……连我也不敢多留的地方。”
自古妖界流传着一句话:人不扰失语，妖不入天道。
失语城和天道城，乃是立于天地之间的最特别的存在。洪荒时期，天界与邪祟一战时，妖界一支队伍为此战做了不可估量的牺牲，天界便为幸存之妖划了这座城池，让他们以及后代在里面安度一生，还特地为他们免去雷劫。但凡有人踏入此处，不幸身亡，失语城中的妖皆判为无罪。而天道城便不同了，在天道城中有一座韩府，如今的接掌人是韩家小公子韩尘黎，韩氏一族是上古神祗火神与人类女子结合遗留下来的仙脉，虽说始终只是半神，上不得天庭，又算不得人，但仙界还是很看重这一脉的，为了护着韩氏一族，天界为天道城加了法印护身，但凡妖族进入天道城，妖力必定折损大半，而韩氏一族的人也都受了天界的佑护，但凡妖族意欲伤害韩氏一族的人，轻则现出原形，重则形神俱灭。
陌花谷与世隔绝，姥姥自然是未曾向她提起过这座妖闻丧胆的天道城的，因而白轻茉听顾九霄说完时，拂额才发现自己的额间已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顾九霄见了她的反应，便出口嘲讽道:
“怕了？”
“没有。”白轻茉犟嘴道。
“你如今如何逞能都行，但等你真正踏入天道城，就会知道什么是妖无法承受的苦楚了。你修为不过才千年，踏入天道城又妖力折损，必然气血大亏，到时候若想维持人形，免不得要吸食人的精气。”
白轻茉立刻变了脸色，“我不会害人的！”
“不是你会与不会，”顾九霄冷言道，“而是你忍不忍得住，妖的气血有亏可不同于人的饥饿，到时候你妖性显露，也有可能会伤了唐祈安。”
这一句，立刻戳中了白轻茉的软处。
“我不能伤害他……”
“那就先离开他，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顾九霄拧起眉头，“你如今住在哪儿？”
“和姥姥住在陌花谷中……”白轻茉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突然又惊醒过来，“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轻茉看着顾九霄得逞的表情有些气恼，伸手便想要去捶他。
没想到就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将她的手禁锢在空气之中。一旁的顾九霄看了，也惊讶地张大了嘴，一副诚惶诚恐想要逃跑的样子。
“好啊顾九霄！老娘为了过雷劫东躲西藏，让你好好看着寻芳楼，你倒好，居然在这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
一条火红的尾巴火焰般在白轻茉面前铺开，白轻茉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吹眉瞪眼，还一把拧住了顾九霄的耳朵。
顾九霄连连告饶，“媳妇……你轻点轻点，有别人在呢……”
面前女子穿着血色般的衣衫，手上涂着油红的指甲，一头微微发红的长发挽成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还别上了月形的发钗。额前还有几缕散落的发丝。她眉如剑锋，一双狐狸眼更是格外魅惑，不过最夺目的，还是额间两点红色的花钿，为她整张脸增添了不俗的妙处。
“想必你就是妙伊人？”白轻茉问道。
妙伊人这才停手斜眼看了看白轻茉。
“小丫头，知道老娘的名号，还敢勾引老娘的男人？”
顾九霄看事态不妙，赶紧冲出来解释道，“媳妇你千万别多想！她是受了柳娘所托派来寻你的。”
妙伊人听了，这才面色缓和了几分，但还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
“真的，”白轻茉也跟着解释，“若伊人姐姐有空，就回去看看柳娘吧，她很担心你，一直在派人到处寻你。”
妙伊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一只妖，怎么会掺和到人界的事情里来？”
顾九霄便凑到了妙伊人耳边，将白轻茉与唐祈安的事与她说了个大概。
妙伊人听完，面色才缓和了些，只是还有些娇纵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你回去见一趟柳娘罢了。”
说完她又装作十分吓人的模样凑近白轻茉说道，“即便如此，下次也不许你对九霄动手动脚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顾九霄站在一旁笑的可怜，连出口纠正妙伊人用句不妥的勇气都没有。
白轻茉见状，终于深深体悟到所谓一物降一物是个什么道理。
2
白轻茉携着妙伊人回到寻芳楼，一同前行的顾九霄由于日前发生的事不便出面，就让她们俩先进去，自己则在寻芳楼的楼顶呆着等候。
柳娘见到妙伊人时，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才勉强站的住脚，她脸上全是泪，画的妆都被哭花了。
“我以为你死了！你个没良心的！”
妙伊人任由她拿帕子打在自己身上泄愤，孩子般的贴在了柳娘身上蹭来蹭去。
“对不起嘛……人家也是事出无奈，这不是来见你了吗，别哭别哭，都要长皱纹了。”
柳娘这才有些气顺，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眼中全是责怪与担忧，“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可曾受伤没有？”
“未曾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妙伊人为了让柳娘看看她有多精神，还特地转了个圈。
柳娘见她这幅样子难免被逗笑，“安好就行了，免得我担心！快别转了，怪晃眼的。”
妙伊人走上前，一把搭上了柳娘的手，“我要走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柳娘眸色一凉，身子突然有些歪，一旁扶着她的青楼姐妹也很不舍，都凑上来，眼中含着泪点。
“伊人姐姐真要走吗？”
妙伊人点了点头，“我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此处我已经待不得了。”
“有什么事伊人姐姐说出来就好了，我们一定帮你一起解决！”
“是啊是啊！”
见一众姐妹如此，妙伊人眼眶也有些红了，脸上却依旧是带着轻狂的笑。
“与你们说了也无用，你们呐！一个个以后的少让柳娘操心，别大错小错不落地每天犯混！”
她说完，又将目光落在柳娘身上。
“还有你，如今寻芳楼的银子赚的也够多了，再过一阵子就该散了，放这些姐妹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你自己也该为自己好好养老了。”
柳娘看着面前的妙伊人，突然有些晃神，妙伊人这般温情的眼神，仿佛她曾是见过的。
……在哪儿呢？
她拼命地想，拼命地想，终于忆起了那个漆黑的夜晚。
半年前，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她带着芍药出去，为院里的姑娘买些胭脂水粉，她们青楼女子向来不习惯白日出门，怕受人非议。只是走到平日里走的那条暗巷时，面前却冷不丁横了一个人躺在路中间。芍药胆小，当场就扔下她跑了，她柳娘胆子可不小，硬是凑上前去左看右看，还伸出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还活着嘛……
柳娘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惊诧于她姣好的面容。
她心想，带回去好好治治，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头牌。
她就这样把妙伊人带回了寻芳楼，妙伊人的伤势不轻，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从胸下直直贯到了腹部，她为她请了大夫，好治歹治才把妙伊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妙伊人醒来之后，还是呆在寻芳楼养伤，伤好之后，也知道了寻芳楼的难处，她也没辜负柳娘的期望，一舞红遍了整个花巷，自那以后，来寻芳楼的客人络绎不绝，十个有九个是来看妙伊人的，别的姑娘伺候不住的客人，到了她这里也被管的服服帖帖。
妙伊人来的日子久了，也渐渐透露出本性来，她原是一个很张狂的人，平日里就受不得半分欺负，更见不得寻芳楼受欺负，所以楼里的姐妹都很喜欢她，每日里来找她喝酒。
妙伊人爱喝酒这件事，楼中的人也慢慢都知道了。有一日，她也来找柳娘喝酒，半醉半醒间，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柳娘。
“柳娘，你说说你，为什么开这个狗屁楼？”
“穷呗，以前家里没钱，混蛋老爹把我卖到一个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家里当小妾，后来我偷了他家里的钱，偷跑到柳州，开了这么个楼，就是要赚钱，不让自己过苦日子。”
“那你赚完钱呢？你干嘛去？”
“等钱够了，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建座大宅子，弄百八十个下人伺候着，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妙伊人打趣道，“我看你现在也挺惬意的，有百八十个姑娘伺候你。”
“那不一样，要过就过不用看人眼色的日子，楼中的姐妹都该过上这样的日子，你以为我们生来都是天生伺候这些臭男人的吗？做梦去！”
妙伊人一杯酒推到她的面前，十分豪爽的喝下肚。
“说得对！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妙伊人说完，不知手中何时凭空多了一把琵琶，她谈的很尽兴投入，说这把琵琶楼中那些臭男人不配听，就她柳娘配让她弹这么一曲。
妙伊人弹了一首《诉衷情》，弹到一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时，眼中的泪便如珍珠断落一般，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柳娘没读过什么书，也听不懂妙伊人嘴里咿咿呀呀唱的是些什么，更不知她曲中含的是什么意，只是她看妙伊人面色很是悲戚，眼角都是泪，便也被熏染了，哭的很是伤心。
如今，时光一晃而过，半年过去了。
如今这个她当初白白捡来的大便宜，如今也要离开她的生活了。
柳娘从回忆中抽神，上前一把抱住了妙伊人。
“以后你自己在外面，可小心着点。”
“怪腻歪的。”妙伊人嘴上虽嫌弃，心中却依旧是带笑的。
柳娘松开她，突然又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
“这里以后可好好给我藏住了！”
妙伊人有些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娘。
那一夜，她从暗巷中发现她时，她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在双腿遮掩之处，那一条火红的尾巴，她又怎会看不见？
“也亏的你，什么都敢乱捡回来。”妙伊人苦笑。
“这不是捡对了吗？”
她们二人相视一笑，笑的很是畅快。
人世间，有体己者，不论或人或妖，仅得一人，此生无憾，便是如此。
3
唐祈安与叶秋鸢回到客栈时，正看到白轻茉坐在桌边，抱着一个箱子发呆。
“这是什么？”
唐祈安上前一把打开箱子，差点被一阵金光闪的晃了眼。
“五十两黄金？？”唐祈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什么。
“妙伊人找到了？”叶秋鸢问。
白轻茉点了点头，“顾九霄与妙伊人早已在一起了，只不过怕柳娘反对，所以才使了失踪的计策，如今柳娘也同意放他们离开，见了妙伊人最后一面，这事就算了了。”
唐祈安叹了一口气，“可怜我们连妙伊人的面都没见到。”
白轻茉低着头，神色有些难看，“祈安哥哥，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唐祈安摸了摸下巴，“既然柳娘的事解决了，我们也有了赶路的盘缠，最近的城镇也就是……天道城了。”
白轻茉听了，便起身将箱子交到了唐祈安手中。
“祈安哥哥……我得，离开你一段日子了。”
“你去哪儿？”叶秋鸢问。
“我收到了家中来信……说我姑姑身子抱恙，纵然她待我不好，我也得回去看看。”
唐祈安有些不放心，“需要我们送你吗？”
“不用了，”白轻茉有些慌乱，“我在自己客栈呆一日就好，家里派来接我的马车明日就到……等我照顾好姑姑，再回来与你们赶路。”
唐祈安听了，也只好应下，只是心中总觉得不安。
白轻茉又何曾不想呆在他身边，继续与他们共行，只是她实在不敢拿唐祈安的性命做赌注，与他一同踏入那座妖闻丧胆的天道城。
更何况，这边顾九霄还与她下了约，约她塔楼一叙。
她不知道顾九霄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总觉得从顾九霄口中，能知道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一些……困惑了她将近一千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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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难得睡上一次懒觉，推门伸懒腰时觉得头很是昏沉。
一收神时，正好对上了对面开窗的叶秋鸢。
隔着一个院落的距离，叶秋鸢舒眉对着白轻茉笑的温润。
白轻茉起初有些失措，见她如此，便也跟着笑的清甜。
后叶秋鸢又来到她房中带她去用午饭，说唐祈安起得早些，见她还未醒便独自一人先去寻芳楼为柳娘报个妙伊人的平安，估计不时便能回来。
两人在大堂用了一阵的午饭，唐祈安便在途中回来了。
他上来便为自己倒了一大杯茶，看起来是渴的要紧。
尔后又擦擦嘴，坐在了空凳上，关切地问白轻茉，“睡得好吗？”
白轻茉笑的羞涩，“我没事了祈安哥哥……你不必太担心我。”
唐祈安有些放心的点点头，“说说昨晚的境况。”
白轻茉便把昨晚发生的事说了个大概，也很信守承诺未曾把顾九霄是妖狐这件事坦露出来。
唐祈安听完，摸了摸下巴，“也就是说，他未曾对你做什么过分之事了。”
“嗯。”
白轻茉垂眼点点头，她自然是不会将自己吃亏之事说与唐祈安听，否则按他的性子又要多生事端，而顾九霄又不是个好惹的主。
“所以顾九霄究竟为何……要弄这么一出闹剧呢……”
叶秋鸢问的的确在理，顾九霄一来寻芳楼便执意要点素未谋面的白轻茉，说有理了叫一见钟情，但他点了白轻茉后，什么也没做便逃跑了，此事串起来简直是无头无脑。
白轻茉也在心中暗暗揣测顾九霄的用意，她本以为顾九霄是冲着自己妖的身份而来，只是光凭着这一层来解释他无厘头的行为，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不过她能肯定的是，顾九霄看着亦正亦邪，甚至有些好色，却是万万不会对她不利，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最后草草在心中解释为直觉。
所以她未曾回答叶秋鸢的话，而是打算将话题扯到妙伊人身上。
“如今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知道妙伊人还活着。”
“现在已经打草惊蛇，顾九霄估计不会再在寻芳楼露面了，”唐祈安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我们要找妙伊人，就更难了。”
白轻茉突然开口，“顾九霄既然能日日来寻芳楼，一定在柳州有固定的居所吧……”
“说得对！”唐祈安突然恍然被点醒，他向白轻茉投去赞赏的眼神，又接着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去四处打探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蛛丝马迹。”
“祈安哥哥……”白轻茉见他已经拎起佩剑，便弱弱开口，脸色很是难看，“你们先去吧，我有些不舒服，想在客栈休息一下。”
“没事吧？”唐祈安上前关切问道。
白轻茉摇了摇头，说了声没事，又催促他们离开，让他们不必担心她。她如此坚持，唐祈安也没有再多问，带着叶秋鸢离开了客栈。
白轻茉见他们走远，才独自一人，离开了客栈。
她肯放弃与唐祈安并行的机会，自然是心中有新的考量。顾九霄对她说过，他们会再见的。她也看的出来，他有话要对她说。
白轻茉向四周环视，越过拥挤的人群，拐进了一条隐蔽的窄巷。
不出她所料，她方才入了窄巷的深处，身后就传来熟悉的气息。
她转身，看着顾九霄斜靠在身后的石墙边，煞有兴趣地看着她发笑。
“没想到你这么急着见我，居然还特地支开他们。”
白轻茉沉着脸色，“妙伊人人呢？”
顾九霄听了，突然贴了过来，“你对伊人很感兴趣吗？”
“我只是想让柳娘见见她，这样我们就能离开了。”
“你怕我对那个凡人下手吗？”
白轻茉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说明了一切。
顾九霄耸肩叹了口气，“这几日伊人要渡雷劫，恐怕不能来了。”
白轻茉震惊，“妙伊人是妖？？”
顾九霄看她这么大反应，有些讥讽地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会爱上人吗？”
顾九霄说完，眼神有意无意地略过白轻茉有些绯红的双颊。
“还是说，有的妖已经爱上人了。”
“与你无关！”
白轻茉有些恼怒，红着脸就打算离开。
顾九霄伸出手，一把拦住了想要逃离的白轻茉，“我劝你不要再呆在那个凡人身边了。”
“凭什么？”白轻茉一脸的不服气。
顾九霄敛了笑容，“你知道过了柳州，是什么地方吗？”
顾九霄领着她跃出窄巷飞入云间，最后落在了柳州城外山顶的一座塔楼之上，他扶着白轻茉，修长的手指穿过满目山河，指向了远处的一座城池。
白轻茉定睛看去，突然觉得那城池很是奇怪，仿佛笼着一道似有似无的光。
“那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我看着那儿，心里这么不安。”
“那是天道城。”
“天道城？……是什么地方。”
顾九霄的神色很严肃，让白轻茉不由得也跟着紧张起来。
“那是一个……连我也不敢多留的地方。”
自古妖界流传着一句话:人不扰失语，妖不入天道。
失语城和天道城，乃是立于天地之间的最特别的存在。洪荒时期，天界与邪祟一战时，妖界一支队伍为此战做了不可估量的牺牲，天界便为幸存之妖划了这座城池，让他们以及后代在里面安度一生，还特地为他们免去雷劫。但凡有人踏入此处，不幸身亡，失语城中的妖皆判为无罪。而天道城便不同了，在天道城中有一座韩府，如今的接掌人是韩家小公子韩尘黎，韩氏一族是上古神祗火神与人类女子结合遗留下来的仙脉，虽说始终只是半神，上不得天庭，又算不得人，但仙界还是很看重这一脉的，为了护着韩氏一族，天界为天道城加了法印护身，但凡妖族进入天道城，妖力必定折损大半，而韩氏一族的人也都受了天界的佑护，但凡妖族意欲伤害韩氏一族的人，轻则现出原形，重则形神俱灭。
陌花谷与世隔绝，姥姥自然是未曾向她提起过这座妖闻丧胆的天道城的，因而白轻茉听顾九霄说完时，拂额才发现自己的额间已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顾九霄见了她的反应，便出口嘲讽道:
“怕了？”
“没有。”白轻茉犟嘴道。
“你如今如何逞能都行，但等你真正踏入天道城，就会知道什么是妖无法承受的苦楚了。你修为不过才千年，踏入天道城又妖力折损，必然气血大亏，到时候若想维持人形，免不得要吸食人的精气。”
白轻茉立刻变了脸色，“我不会害人的！”
“不是你会与不会，”顾九霄冷言道，“而是你忍不忍得住，妖的气血有亏可不同于人的饥饿，到时候你妖性显露，也有可能会伤了唐祈安。”
这一句，立刻戳中了白轻茉的软处。
“我不能伤害他……”
“那就先离开他，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顾九霄拧起眉头，“你如今住在哪儿？”
“和姥姥住在陌花谷中……”白轻茉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突然又惊醒过来，“诶？？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白轻茉看着顾九霄得逞的表情有些气恼，伸手便想要去捶他。
没想到就在此时，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将她的手禁锢在空气之中。一旁的顾九霄看了，也惊讶地张大了嘴，一副诚惶诚恐想要逃跑的样子。
“好啊顾九霄！老娘为了过雷劫东躲西藏，让你好好看着寻芳楼，你倒好，居然在这和别的女人打情骂俏？！”
一条火红的尾巴火焰般在白轻茉面前铺开，白轻茉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红衣女子吹眉瞪眼，还一把拧住了顾九霄的耳朵。
顾九霄连连告饶，“媳妇……你轻点轻点，有别人在呢……”
面前女子穿着血色般的衣衫，手上涂着油红的指甲，一头微微发红的长发挽成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还别上了月形的发钗。额前还有几缕散落的发丝。她眉如剑锋，一双狐狸眼更是格外魅惑，不过最夺目的，还是额间两点红色的花钿，为她整张脸增添了不俗的妙处。
“想必你就是妙伊人？”白轻茉问道。
妙伊人这才停手斜眼看了看白轻茉。
“小丫头，知道老娘的名号，还敢勾引老娘的男人？”
顾九霄看事态不妙，赶紧冲出来解释道，“媳妇你千万别多想！她是受了柳娘所托派来寻你的。”
妙伊人听了，这才面色缓和了几分，但还有些半信半疑。
“真的？”
“真的，”白轻茉也跟着解释，“若伊人姐姐有空，就回去看看柳娘吧，她很担心你，一直在派人到处寻你。”
妙伊人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一只妖，怎么会掺和到人界的事情里来？”
顾九霄便凑到了妙伊人耳边，将白轻茉与唐祈安的事与她说了个大概。
妙伊人听完，面色才缓和了些，只是还有些娇纵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你回去见一趟柳娘罢了。”
说完她又装作十分吓人的模样凑近白轻茉说道，“即便如此，下次也不许你对九霄动手动脚了，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顾九霄站在一旁笑的可怜，连出口纠正妙伊人用句不妥的勇气都没有。
白轻茉见状，终于深深体悟到所谓一物降一物是个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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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轻茉携着妙伊人回到寻芳楼，一同前行的顾九霄由于日前发生的事不便出面，就让她们俩先进去，自己则在寻芳楼的楼顶呆着等候。
柳娘见到妙伊人时，几乎是被人搀扶着才勉强站的住脚，她脸上全是泪，画的妆都被哭花了。
“我以为你死了！你个没良心的！”
妙伊人任由她拿帕子打在自己身上泄愤，孩子般的贴在了柳娘身上蹭来蹭去。
“对不起嘛……人家也是事出无奈，这不是来见你了吗，别哭别哭，都要长皱纹了。”
柳娘这才有些气顺，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眼中全是责怪与担忧，“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可曾受伤没有？”
“未曾呢，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妙伊人为了让柳娘看看她有多精神，还特地转了个圈。
柳娘见她这幅样子难免被逗笑，“安好就行了，免得我担心！快别转了，怪晃眼的。”
妙伊人走上前，一把搭上了柳娘的手，“我要走了，也不会再回来了。”
柳娘眸色一凉，身子突然有些歪，一旁扶着她的青楼姐妹也很不舍，都凑上来，眼中含着泪点。
“伊人姐姐真要走吗？”
妙伊人点了点头，“我现在有自己的事要做，此处我已经待不得了。”
“有什么事伊人姐姐说出来就好了，我们一定帮你一起解决！”
“是啊是啊！”
见一众姐妹如此，妙伊人眼眶也有些红了，脸上却依旧是带着轻狂的笑。
“与你们说了也无用，你们呐！一个个以后的少让柳娘操心，别大错小错不落地每天犯混！”
她说完，又将目光落在柳娘身上。
“还有你，如今寻芳楼的银子赚的也够多了，再过一阵子就该散了，放这些姐妹找个地方过安生日子，你自己也该为自己好好养老了。”
柳娘看着面前的妙伊人，突然有些晃神，妙伊人这般温情的眼神，仿佛她曾是见过的。
……在哪儿呢？
她拼命地想，拼命地想，终于忆起了那个漆黑的夜晚。
半年前，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她带着芍药出去，为院里的姑娘买些胭脂水粉，她们青楼女子向来不习惯白日出门，怕受人非议。只是走到平日里走的那条暗巷时，面前却冷不丁横了一个人躺在路中间。芍药胆小，当场就扔下她跑了，她柳娘胆子可不小，硬是凑上前去左看右看，还伸出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
还活着嘛……
柳娘拨开她脸上的乱发，惊诧于她姣好的面容。
她心想，带回去好好治治，日后说不定还能当个头牌。
她就这样把妙伊人带回了寻芳楼，妙伊人的伤势不轻，一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从胸下直直贯到了腹部，她为她请了大夫，好治歹治才把妙伊人从死亡边缘拉回来。
妙伊人醒来之后，还是呆在寻芳楼养伤，伤好之后，也知道了寻芳楼的难处，她也没辜负柳娘的期望，一舞红遍了整个花巷，自那以后，来寻芳楼的客人络绎不绝，十个有九个是来看妙伊人的，别的姑娘伺候不住的客人，到了她这里也被管的服服帖帖。
妙伊人来的日子久了，也渐渐透露出本性来，她原是一个很张狂的人，平日里就受不得半分欺负，更见不得寻芳楼受欺负，所以楼里的姐妹都很喜欢她，每日里来找她喝酒。
妙伊人爱喝酒这件事，楼中的人也慢慢都知道了。有一日，她也来找柳娘喝酒，半醉半醒间，她有些不解地看着柳娘。
“柳娘，你说说你，为什么开这个狗屁楼？”
“穷呗，以前家里没钱，混蛋老爹把我卖到一个半只脚都快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子家里当小妾，后来我偷了他家里的钱，偷跑到柳州，开了这么个楼，就是要赚钱，不让自己过苦日子。”
“那你赚完钱呢？你干嘛去？”
“等钱够了，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建座大宅子，弄百八十个下人伺候着，舒舒服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妙伊人打趣道，“我看你现在也挺惬意的，有百八十个姑娘伺候你。”
“那不一样，要过就过不用看人眼色的日子，楼中的姐妹都该过上这样的日子，你以为我们生来都是天生伺候这些臭男人的吗？做梦去！”
妙伊人一杯酒推到她的面前，十分豪爽的喝下肚。
“说得对！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妙伊人说完，不知手中何时凭空多了一把琵琶，她谈的很尽兴投入，说这把琵琶楼中那些臭男人不配听，就她柳娘配让她弹这么一曲。
妙伊人弹了一首《诉衷情》，弹到一句“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时，眼中的泪便如珍珠断落一般，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柳娘没读过什么书，也听不懂妙伊人嘴里咿咿呀呀唱的是些什么，更不知她曲中含的是什么意，只是她看妙伊人面色很是悲戚，眼角都是泪，便也被熏染了，哭的很是伤心。
如今，时光一晃而过，半年过去了。
如今这个她当初白白捡来的大便宜，如今也要离开她的生活了。
柳娘从回忆中抽神，上前一把抱住了妙伊人。
“以后你自己在外面，可小心着点。”
“怪腻歪的。”妙伊人嘴上虽嫌弃，心中却依旧是带笑的。
柳娘松开她，突然又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
“这里以后可好好给我藏住了！”
妙伊人有些惊讶，不可置信地看着柳娘。
那一夜，她从暗巷中发现她时，她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在双腿遮掩之处，那一条火红的尾巴，她又怎会看不见？
“也亏的你，什么都敢乱捡回来。”妙伊人苦笑。
“这不是捡对了吗？”
她们二人相视一笑，笑的很是畅快。
人世间，有体己者，不论或人或妖，仅得一人，此生无憾，便是如此。
3
唐祈安与叶秋鸢回到客栈时，正看到白轻茉坐在桌边，抱着一个箱子发呆。
“这是什么？”
唐祈安上前一把打开箱子，差点被一阵金光闪的晃了眼。
“五十两黄金？？”唐祈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什么。
“妙伊人找到了？”叶秋鸢问。
白轻茉点了点头，“顾九霄与妙伊人早已在一起了，只不过怕柳娘反对，所以才使了失踪的计策，如今柳娘也同意放他们离开，见了妙伊人最后一面，这事就算了了。”
唐祈安叹了一口气，“可怜我们连妙伊人的面都没见到。”
白轻茉低着头，神色有些难看，“祈安哥哥，我们接下来……往哪儿走？”
唐祈安摸了摸下巴，“既然柳娘的事解决了，我们也有了赶路的盘缠，最近的城镇也就是……天道城了。”
白轻茉听了，便起身将箱子交到了唐祈安手中。
“祈安哥哥……我得，离开你一段日子了。”
“你去哪儿？”叶秋鸢问。
“我收到了家中来信……说我姑姑身子抱恙，纵然她待我不好，我也得回去看看。”
唐祈安有些不放心，“需要我们送你吗？”
“不用了，”白轻茉有些慌乱，“我在自己客栈呆一日就好，家里派来接我的马车明日就到……等我照顾好姑姑，再回来与你们赶路。”
唐祈安听了，也只好应下，只是心中总觉得不安。
白轻茉又何曾不想呆在他身边，继续与他们共行，只是她实在不敢拿唐祈安的性命做赌注，与他一同踏入那座妖闻丧胆的天道城。
更何况，这边顾九霄还与她下了约，约她塔楼一叙。
她不知道顾九霄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她总觉得从顾九霄口中，能知道一些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一些……困惑了她将近一千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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