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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红粉孤雏

    炎龙南岸,河桥渡头,数以万计的黑甲武士在此安营扎寨。往来巡逻的兵卒,个个精干剽悍,气势昂然,举止之间不改蛮荒之气,正是当今纵横北地不可一世的秀川雄兵。

    萧凡在躲入一处废弃坞堡时,突然浑身经脉剧颤,血液翻腾,体内仿佛有三头洪荒异兽正在缠斗不休。血玉功效臻于顶峰,一鲲一鹏最后一次掀起惊涛骇浪,朱雀不甘寂寞亦加入战团,三股力道带来的强烈冲击,纵使萧凡此前已经历过从一品至六品的考验,犹然无法承受。

    此刻,只见他脸庞手臂腿脚上一条条青筋浮起,皮肤一寸一寸皲裂,针扎般的痛苦令其几欲狂吼,却怕惊动岸边武士,只得将嘴唇咬得鲜血淋漓。而坞堡里的红砖青石,在掌捏脚踏之下,纷纷碎裂开来,一股浓重的戾气,扩散到坞堡每一处角落,位居其中的萧凡,双目竟赤红如血。

    鲲鹏之力凶猛异常,幼小朱雀逐渐露出败像,元脉受损岌岌可危,萧凡也不由连连呕血,命似风中烛。

    蓦然,萧凡胸前青光一闪,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圆融之力,挟带盎然生机,注入他的体内。朱雀一声清鸣,在这股柔和力道的助威之下,竟一举逆转,将鲲鹏吞噬其间。顿时整座坞堡不堪四道气流融合之威,竟轰然炸裂。飞沙走石四溅而出,更扬起漫天尘土。

    待胡族武士循着巨响之声赶来时,一道人影却如惊鸿闪过,武士们只感觉阵阵凉风袭来,却不知萧凡已然借助鲲鹏之功,直接穿越河桥,到达了河阴城边。

    靠在河阴城的城墙边上,萧凡体内血气已不再翻腾,整个人充满精力,连入眼的景物都比往常更加清晰,目力之远,甚至已达十丈开外,双耳耸动之时,竟能将周围各种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鲲鹏血玉’带给我的变化真的很大,不过算算时间,也应该是最后的疯狂了。巳时一过,药效就将逐次减退,所谓武者品级,也会随之降低。希望这一个时辰之内,我能诸事顺心,尽快完成全部任务,早点离开阳城吧!”

    萧凡喃喃自语,随即想起了神秘人交代他的最后两个任务。其中第一个,就是带着“麒麟玉璧”与“神凰香涎”,潜入河阴城交予胡太后。

    一想到胡太后,萧凡就头皮发麻。事实上,幼年就缺乏娘亲陪伴的他,潜意识里总是抗拒跟女子打交道,尤其是越漂亮的女人,他越敬而远之。所以阳城之内,他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后宫;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气场强大的胡太后,以及她身边那名漂亮得用一个眼神就能将人杀死的女官。

    “胡太后已经不是‘女皇帝’了,看上去应该没那么可怕了吧?唉,我就当是去见一位女性长辈吧!虽然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女性长辈,除了已经过世的婶娘。还有,千万不要碰到那名漂亮女官,我一看到她就浑身不自在,好似脸上那块铁皮都要烤红了,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没有。至于那不讲理的刁蛮公主……唉!”

    思忖间,萧凡已然凭借“绝世”身法,避开河阴城并不严密的守卫,进入内城之中。神秘人交代过,胡太后就被幽禁在守备府中,而整座河阴城,在九层高台筑起之前,最醒目的地方,就是守备府。因此,萧凡找到此地,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胡太后究竟被幽禁在那间房呢?等见了她,她又是否明白我的任务?把宝物交给她,就算完成任务了吗?那么最后一个任务,究竟会是什么?”

    耳闻西院一间厢房之中,传来小孩凄惨的哭闹声,却不知为何,仿佛被强行压抑一般,声音低沉,时断时续,令人不由心生恻然。

    萧凡想起自己幼年遭遇,顿时鼻头一酸,悲从中来,脚步也随着哭声而去。待到厢房外,萧凡小心翼翼地在窗户边戳了个小洞,朝内望去之时,只见一名三岁左右的小孩,长得眉清目秀,却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黄袍,不停抽泣着。旁边一个丫鬟不时去捂住他的小嘴儿,口中低声说着什么“陛下不要哭闹,小心惹来凶狠的恶人”,小孩却哭得愈发伤心。

    “陛下?难道这房里的小孩,就是传说魏国的小皇帝元昭?”

    萧凡思及此,不由心生同情。生于帝王之家,外人看来贵不可言,可当事人的无奈,又将何处道说。萧凡自己,号称皇孙,不也是身不由己颠沛流离吗?

    “唉,希望这小皇帝吉人自有天相吧。我自身难保,虽然同情他,但也帮不了什么。胡太后没有跟小皇帝关在一起,应该在别的院中,我抓紧时间去看看吧。小皇帝只有一名丫鬟伺候,那么胡太后那里估计也差不多。看来是不会再遇到那名漂亮女官了,幸好,幸好……啊!”

    正低着头喃喃自语的萧凡,突然感觉肩膀被拍了一下,魂飞魄散之时,扭头看向身后,更是惊叫出声。但一只带着沁人香气的柔荑,却及时将他嘴巴捂住。萧凡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眼前亭亭玉立,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的翩翩佳人,不正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漂亮女官吗?

    陆萱羞涩一笑,又朝着萧凡抛出一个能令天下男儿沉沦的媚眼,随即拉起萧凡的手,朝着东院奔去。

    明媚的阳光里,娇艳无双的青春少艾,手牵着心如鹿撞的懵懂少年,远远望去,画面之美,正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而在阳光的背面,布满血腥的冷冷杀机,却发出了无声嘲弄,只是不知对象,是那红粉,还是孤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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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国帝都康城。

    早朝时分,群臣惊讶地发现,因染病而深居简出一个多月的太子萧桐,今日竟然早早到达金銮殿中,却又神情郁结,一言不发,只是眼巴巴地盯着乃父,一刻也不曾移开。

    更奇怪的是,皇帝萧寅对于萧桐的到来视若无睹,全程与众大臣谈笑风生,却是一句话也不曾与萧桐说过,更令百官疑惑不解。

    由于大殿氛围诡异,加上南朝升平,往往无要事可奏,很快就到了退朝时间。群臣依次离开时,都瞅见太子好似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心中更是惴惴不安,难道皇帝和太子之间爆发什么矛盾了吗?

    晋安王萧柏与萧桐乃是一母同胞,向来感情甚笃,此刻见兄长情绪不佳,父皇又态度奇怪,便凑到萧桐身旁,低声问道:“大哥病情好些了吗?今日上朝,可是有要事?”

    萧桐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龙椅上,萧寅冷冷道:“老三,你也先退下吧。朕与太子说会儿话。”

    萧柏听闻父皇这般口吻,心怀忐忑,却是不敢不从,只好轻轻拍了拍兄长肩膀,默默退了出去。

    萧寅见殿中已无他人,依旧冷冷道:“说吧,你今天为何而来?”

    萧桐跪倒参拜,磕着头道:“二弟在阳城惨死,儿臣斗胆,欲亲领大军北上,将二弟接回南方,请父皇恩准!”

    萧寅冷笑道:“朕看你不是为了接回棕儿,而是要去接那孽种吧?”

    萧桐抬起头,抗声道:“父皇岂会不知,儿臣与二弟从小交情最好,这些年来,儿臣又岂是第一回提出想将他接回?难道出了此等惨事,父皇还要按兵不动,任由二弟魂魄在北方独自飘零吗?至于小凡,乃儿臣长子,亦是父皇长孙,兰茵更是儿臣明媒正娶的妻子,‘孽种’二字,请恕儿臣不能接受!”

    “逆子!”

    耳闻“兰茵”之名,萧寅暴怒,将终日不离手的佛珠整串砸向萧桐,犹自不解气,从龙椅上径直而起,奔到萧桐身边,抬脚就要踹过去。

    萧桐也不躲闪,梗着脖子等待萧寅踢来。此时,殿外却飞一般地闯入一人,用后背挡住这一脚,然后顺势抱住萧寅双腿,口中哀求连连,正是去而复返的萧柏。

    原来萧柏料定父兄之间必然出了什么龃龉,再想起昔年之事,已猜到八九不离十,便假装离去,实则躲在殿外偷听。此刻见父亲暴怒,兄长又不肯服软,便赶紧冲入殿中,防止冲突愈演愈烈。

    萧寅本是出了名疼爱子女之人,长子萧桐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他最优秀的子嗣,一向器重有加。只不过近来父子之间裂痕渐深,再加上十多年前那桩变故,今天他一看到萧桐那般模样,大概就知道儿子想要的是什么,但无论如何,以当前的形势,他是决然不能答应的。

    此刻,随着萧柏介入,萧寅怒气也逐渐平息,又骂了一声“逆子”,便回到龙椅之上,整个人犹自气喘吁吁。

    萧桐一向至诚至孝,甚少忤逆父亲。此刻看到已是白发苍苍的父亲露出一丝心力交瘁的疲惫,心中也是一痛,不禁引动病情,大声咳嗽起来,最后甚至咳出满口鲜血,整个人也踉跄着跌倒,幸得萧柏将他扶住。

    萧寅见状,赶紧叫内监去请太医,经太医行针后,萧桐惨白的脸上才略微浮现一丝血色。

    萧寅恨声道:“桐儿啊桐儿,且不论萧凡如何,你二弟出事,最伤心的人,难道不是朕吗?将心比心,朕也能够体会你为人父者那种焦急忧虑。可眼下,你要朕发兵北上,理由何来?须知你二弟是自行去往魏国的,还公告天下与朕断绝父子关系。如今他身为魏国王爷、驸马,你说朕能打着为他报仇的旗号去攻打魏国吗?”

    萧桐又咳了数声,勉力道:“请恕儿臣不孝,父皇的意思,儿臣都明白。只是小凡他,无论如何,当年他不过就是懵懂小儿而已,又是我们萧家嫡亲骨肉。可如今,却像孤雏无依无靠。每每想起,我就五内俱焚。若说往日倒也罢了,如今他危若累卵,儿臣实在不能坐视不理啊!请父皇明鉴!”

    言毕,又翻身跪下,磕头不已。

    萧寅示意萧柏扶起乃兄,叹道:“桐儿你一向睿智,怎么此刻却看不明白。你二弟一去,萧凡便成筹码,再不济也能来跟朕讨些便宜。如今不发兵尚好,一旦发兵,难道你就不怕魏国拿他当人质?朕已经说过了,眼下难寻理由,尚不是时候。你越在意,就越容易被人拿捏。朕自立国以来,就南北交战而言,有惧怕过吗?只要时机一成熟,纵然你不说,朕也会采取行动!否则,我梁国的脸面与威严何在?”

    萧桐闻得乃父之言,心下稍安,旋即又皱眉道:“然则小凡一人身处险境,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可否挑选一些精明强干、武艺高强之士,暗中潜入阳城,将小凡接回呢?”

    萧寅用手拍打龙椅,怒道:“糊涂!阳城乃魏国帝都,守备何等森严,你纵然派出再多高手,就能确保万无一失吗?还有,萧凡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份,你确定他肯跟你派去的人走?所谓关心则乱,桐儿啊,清醒一点吧,莫要再让朕失望了!”

    萧柏此刻已然听明白究竟,亦开口相劝道:“大哥,父皇所言句句在理。如果你是为了小凡好,实在不宜轻举妄动。待时机成熟,弟弟我陪你走一遭阳城又何妨?”

    萧桐长叹一声,瘫坐于地,神情痴痴,眼里满是柔情与痛苦。

    萧寅摇摇头,暗叫一声“冤孽”,口中沉声道:“依朕判断,朱荣并非甘于人下之徒,无论魏国局势如何演变,我方必然能等来可趁之机。当不服元祐与朱荣之人,主动向我大梁求援时,朕就可以打着拨乱反正的旗号,去彻底动摇魏国根基。你自小熟读兵书,难道连这也看不明白吗?朕年事已高,你再不清醒,朕如何能放心把这大好江山托付予你?”

    最后这句话说得已经极重了,听在萧桐耳中,亦不由浑身一震,抬眼朝乃父望去,看到的,是无可奈何的恨铁不成钢。

    萧柏捅了捅萧桐腰眼,后者勉力站起,朝着萧寅行礼,语带歉然道:“儿臣不孝,让父皇忧心了。今日回去,儿臣定当闭门自省,反思己过,一切以大梁江山社稷为重!”

    萧寅神情稍缓,点了点头,温和地说道:“闭门自省就不必了,赶紧养好病躯,朝政大事,还需要你替朕分忧。去吧,北方的事,朕心中有数。”

    萧桐、萧柏再行参拜,随即后者扶着前者离开,萧寅看在眼里,见兄友弟恭,倒是老怀大慰,只是当遥望北方之时,眼中依然带着一丝阴霾,喃喃道:“朕之皇孙,如何能是孤雏?可接他回来,对我大梁天下,当真好吗?萧兰茵啊萧兰茵,殃国红粉,涉世祸胎,朕的江山,绝不容你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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