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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最美不过美人面(捌)

    谢春隐仍坐于一旁,不声不响,无波无澜,仿若与她无半点干系。

    大抵是不想扫了兴致,亓官颐亦未再为难,拂了拂手,便由怀鸣将那自称介华的蓝衣女子请了出去。

    一众人漠然观之,斗诗会又继续进行着。

    此时的我却恍惚失神,只低头自顾思酌,果然身份低微的人,纵然才情再好,样貌再倾城,亦会处处叫人贬低唾弃了去。

    以前我还寄往自己只是寻常布衣,可以不被礼节束缚,不被权势摆布,做一个采菊东篱士,如今才幡然,我是如何得陇望蜀??。

    我早该庆幸自己生在权贵之家,至少,别人不能轻易践踏我,至少,我不需为衣食温饱忧心。

    这炎凉世道,向来是这般的,趋强欺弱,拜高踩低。

    “嫂嫂,嫂嫂,该你接了。”

    亓官颐在一旁催促我三遍,我方才回过神来。

    “啊?”我转眸,才惊觉已轮到我接诗了,遂顺了顺思绪,沉吟片刻,才道,“片片飞花霜染颜,水剪琼瑶醉蓬莱。广寒冰阶犹觉冷,人间柳絮似春开。几度梅枝赧低眉,一世沧海傲清白。”

    众人皆应和叫好,我轻泯一笑,点头示礼。

    那厢亓官谡笑得促狭,“纵然雪再如何美,自也美不过嫂嫂这张美人面。”复又转头看向众人,“你们说,是与不是啊?”

    在场之人都清明,亓官谡虽表面看似是在赞美我,实则却是故意轻浮调戏,即使如此,他们也只能应和着亓官谡予我奉承。

    我冷哼一笑,眼角斜斜一飞,嗤声道,“萧王抬举了,本宫的美人面,实在比不过萧王这副收放自如的千人面。”

    眼见亓官谡唇边的笑意略略一凝,正要反唇讥诮,一旁的亓官颐忙上前截住,“天色已晚,今儿就散了罢。”

    一头是从小玩到大的七哥,一头是敬重的嫂嫂,纵亓官颐再有天大的本事,如今亦会左右为难。

    众人闻言,如临大赦,自顾急忙离去。

    我亦拂了拂衣袖,朝亓官颐微微点头示意,“温婴,我也乏了,便先回去了。”

    亓官颐幽幽叹了口气,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叮嘱道,“天黑路滑,嫂嫂当心些,”后看向身侧的怀鸣,“去叫人将烘暖的马车备好。”

    怀鸣叠声应之,恭敬地揖了礼,遂便退下。

    正抬步欲走时,仍坐在席案未有所动的亓官谡朝我阴侧侧道,“嫂嫂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我心头刚抑下的怒气瞬时又窜出咽喉,三下做两步折身上前,冷声道,“论阶品,我是晁国公主,鄞国太子妃,未来国母,论辈分,你该敬我一声皇嫂,不论阶品辈分,我都于你之上,以往我念你是亓官陵的弟弟,尚还留你几分颜面,若是日后再这般,那便休怪我不念及这点本就微薄的兄嫂情意,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打得是什么算盘,你与亓官陵如何争,如何斗,我一概不管,但别扯上我,还有,我自生来就是个寡淡性子,不太好玩,萧王若是要逗趣消遣,自去寻别人!”

    霎时,内厅数人皆怔了一惊,显然未曾料到一向以寡静清远自居的我竟也有这般凶肃煞人的一面,此时一地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我亦不去多管,只觉气得脑仁生疼,顾自提步离去。

    待我走远时,被骇得一身冷汗的解语如婵二人才匆步赶来。

    容浅随跟在身侧,亦不敢惊扰。

    又下雪了,我埋进泼墨的夜色里,莫名的恐惧竟让早以已攥紧的手心腻了一层潮,又添一层湿。

    我到底在惧什么?是怕被亓官谡猝不及防地就被当做绊倒亓官陵的棋子吗?如今国主虽还硬朗,可朝堂之臣早已在未雨绸缪,急急寻个好靠山。

    纵然亓官陵是太子,但因不讨国主欢喜,行得亦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会跌落深渊,不可翻身。

    故因此,不少朝中重臣都去押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亓官谡这块宝,众人皆知,纵亓官谡纨绔不可理喻,浪荡不寻规矩,看似对储君之位并不上心,可实则已在各处笼络人心,蓄谋已久。

    所谓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不过是故作糊涂人罢了。

    而今,我为晁国的和亲公主,是晁国君上派来鄞国押宝的筹码,若亓官陵日后如愿登基,我便是高高在上的国母,那便是晁国君上手中一颗有用的棋子,若是亓官陵败了,那我就是晁国君上的弃子,随意丢弃。

    现在我只是被亓官谡拿作笑柄消遣,借此来挑衅亓官陵,而日后,我又会被谁摆布,由谁消遣呢?若是真走到绝人之路时,亓官陵真能保得住我吗?

    我以为,我只要足够淡薄清白,不去管尔虞我诈,不去涉人情冷暖,就真能奢来安稳人生。

    如今才知道,我纵旁敲细算,再三斟酌,远离深渊,自有人步步紧逼,推我入深渊。

    我想远离红尘,可偏偏身在红尘,又能奈何呼?

    雪花落在肩上,眉间,颈部,冰凉刺骨。

    我仰头望向一片漆黑,寂寂地说,“容浅,你瞧,这里的夜真黑,连星星都没有。”

    在晁国的夜晚,就算再寒冷,亦是有月亮有星星的,可我嫁来鄞国快满半载,却无有一次瞧见过星辰皎月。

    容浅在身侧为我遮起伞面,“姑娘,熬过这场风雪,自会有星辰。”

    “是吗?可这风雪,何时能停?”我又能不能熬得过?

    雪落得更急了,容浅打得伞面被风刮翻,簌簌寒风裹着雪沙,肆无忌惮地拍打着脸庞,刮得生疼。

    “姑娘……”

    容浅依然撑着仅剩伞骨的破伞面,陪我在雪中捱着,只字未语。

    解语和如婵站在远处静静候着,不敢惊扰。

    “娘娘……”

    此时方从阁楼下来的谢春隐缓缓朝我走来,将刚上好炭的手炉塞进我怀中,“雪寒风急,身子冷不打紧,莫要让心冷了。”

    我怔了一惊,仔细思酌她此言何意,只见她仅予我一浅笑,微施了一礼,顾自撑着伞面,提一玲珑小花灯,淹没于泼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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