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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而为魔

    “娘亲……阿爹……”

    珑衣紧紧攥住被角,豆大的汗珠浸满额头,稍稍摇晃一下脑袋,陡立在饱满玉额边缘的汗珠便滑向两边鬓角,打湿周边的发丝。

    梦境中一片暗红模糊不清,像是一群人在厮杀,在呐喊,唯独玄风的身影清晰可见。他单手撑着一把武器,满身鲜血的立在一堆尸首之上,大口喘着气,声音盖过周围响动,缓慢而虚弱的回荡。

    她伸出双手想上前触碰阿爹,却不知被谁用力拽了回来,将她身体拽到背对玄风的角度。

    这时眼前变成一片阴绿,杳音的周围躺满尸体,唯有她盘膝其中,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嘴里似在念叨些什么。她表情异常痛苦,身体似是受着巨大的疼痛。

    她大声去喊娘亲,却发不出声音,她想去到娘亲身边,却无论如何,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娘亲——”珑衣挣脱梦魇猛然坐起,情绪却还未抽离:“阿爹……”

    她急促的呼吸使得前胸猛烈的起伏,缓和片刻,她才发觉周遭已变成月光下的寝室,暗淡而寂静。

    婢女夏荷闻声从屋外厅室的卧榻上起身,搭上一件棉袄,匆匆朝珑衣走来:“小姐,您做噩梦了么?”

    她已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只不过之前的相似梦境呈现给她的影像几乎模糊不清且断断续续,一次次,一次次,这个梦越来越清晰,真切到仿佛发生这一切时她就在场。

    每次她向鸾羽问及关于父母的事,他总是避而不谈,如今看来,她的爹娘怕是皆死于非命,下回再见鸾羽,看他还如何蒙混过关。

    这一梦过后,珑衣睡意全无,她打了个哆嗦,夏荷赶忙关切道:“小姐,您这是出了多少汗啊,天儿这么冷,可别着凉才是。”

    柳眉两年前嫁人后,便是夏荷一直伺候。她将珑衣的上身轻扶到床上,盖好被子,却被珑衣制止:“去,烧些洗澡水,这么湿凉让我如何睡。”

    珑衣挽起发髻,将汗水打湿的衣衫褪下……她心怀羡慕的转圈打量,如果她有自己的肉身,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迈进盛着温水的木桶,肌肤轻轻拨弄浮于水面的花瓣,漾起几圈莹动的涟漪。

    珑衣边用水暖和身子边在心中咒骂,这该死的臭鸟,若不是你每次推三阻四,我怎会活了十一年还不知爹娘死因。下回再见到你非把你打回原形,薅掉你一身的毛,扔油锅里炸成脆皮鸡!

    “阿嚏——”

    鸾羽栖在林溪宫的寝殿之内,莫名的打了个喷嚏,他翻了一下身。

    奇怪,为何每次梦醒后,梦境便渐渐变得疏离,她努力回想,却只依稀记得几个不连贯的片段。完了完了,下回再想问鸾羽,她又要含糊不清,他又要试图搪塞。这傻鸟!现在若在这儿该多好!

    “阿嚏——阿嚏!”鸾羽被接连的喷嚏吵醒,坐起身,却看自己已不在林溪宫,而是坐在一处屏栏之内,周围雾气环绕,雾气中的珑衣正惊恐的看着自己。

    他俩一动不动,就这么惊愕的注视着彼此良久,暗夜幽静,透过屏风后的烛火,在他们脸上折射出红润的光泽。

    “你干嘛……”

    “洗澡啊,还能干嘛……”

    “大半夜?”

    “不行啊?”

    “你洗就洗呗,唤本王来做什么……”

    鸾羽故作镇定,实则惊慌,惊在珑衣果真能将自己召唤而来,慌在偏偏洗澡召唤他是作甚。

    珑衣这才想起遮羞:“登徒浪子,还不快快闭紧你那双轻浮的鸟眼!”

    鸾羽眉峰轻挑,唇角勾起邪魅笑意:“啧啧,本王可对人界这肉身毫无兴趣。”

    “那你大半夜跑到姑娘家的闺房干嘛?梦游啊!”

    “死丫头,不是你召本王来的么?”鸾羽龇牙挑衅,抬起阖上的彩扇冲她比划。

    谁知咒骂你几句,你便会出现?我可是没少骂你呢,偏偏洗澡的时候跑出来。也罢,索性问个明白。

    “我且问你,我爹娘到底怎么死的?莫要蒙骗我,我刚做梦都梦见了。”

    鸾羽冷眼相望:“这种事你要光着身子与我说吗?”

    只见他的身形轮廓渐渐模糊透明:“天亮后我带你去个地方,记得穿衣服哦。“说完便哂笑着散了去。

    ………

    第十州,浵源岛。

    站在最高处的珑衣向下望去,满目荒凉。

    听闻玄风与她提起的浵源岛,是一处水碧山青,岁月静好的仙境。而眼前的它,寸草不生,光秃秃的山崖陡立直下,山脚底的洼地干涸龟裂,那片曾经生机盎然的村落早已破败空荡。这里没有风,没有雨,没有四季,没有时间,仿佛一切都是不存在的遐想那样不真实。

    鸾羽站在她的身后,注视着她柔弱的背影,不免感怀。

    他不想欺瞒她一辈子,就算他想,也是瞒不住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灵力渐渐复苏,她的能力日益觉醒,他怎能瞒得住?

    既然她时常梦见双亲临终前的画面,命运就绝不允许她碌碌无为而终,这是她的宿命,也是他的。

    她想看看娘亲生前住的地方,他便带她去。

    珑衣站在琉璃屋前,迟迟不敢走进去,她有点害怕,怕自己看到娘亲的遗物会失态,怕伪装在脆弱上的外壳最终土崩瓦解。

    “阿爹说,娘亲喜欢紫荆花,她的琉璃屋外种满了那种花。阿爹还说,这儿有个做饭很好吃的黎婆,尤其那道酥烧鸡,最让他咽口水。”

    珑衣说着,鼓着勇气走进了琉璃屋,鸾羽跟在她身后,与她一同温习那些熟悉的画面,回味着当年的一切。

    屋里有个白色的圆木桌,桌上铺着淡雅的桌布,桌布上,放着一些像是为婴儿准备的物件儿。

    舒服的被褥、小巧的鞋子,可爱的虎头帽,精致的银镯……

    “为什么……”

    “你娘亲,是个伟大的神。当年,她不愿听从神界摆布,带着族人下凡,削级,损灵力,隐居于此,只为心中善念。你阿爹,是开天辟地第一位魔君,他在如此野蛮好恶的阴暗之族中,激流勇进,带领魔族走向稳定昌盛。他们都是鸾羽毕生崇敬的对象。”

    珑衣回过身向他看去:“他们为什么会死?”

    “而你,继承着他们能力的半神半魔?......神,只是那些自诩为天尊之辈为自己取的称呼罢了,你娘亲早已不是。况且,她是用了魔界禁术保住了你,临死前,已经堕了魔,你,生来便是魔。”

    “他们到底遭遇了什么?”她激动地发出咆哮。

    “我现在还不能全部告诉你,我只能对你说,他们的死,只为换你生。”他平静回应。

    “什,什么?”她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他走向她,直到脚尖互相触碰,身体几乎贴到了一起,他低头投下一汪深邃的明眸,她抬头迎上颤抖的双睫。四目相望,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如果想知道一切,承受一切,就让自己变强吧。”鸾羽将笔挺的俊鼻抵在珑衣鼻头上,冷漠决绝地说:“除此之外,你什么都做不了。”

    珑衣目光闪烁,迷惘地看着鸾羽,她将他的话听的真真切切,句句埋进了心底。她手一推,与他拉开些距离,便像个无助的孩子哭了起来。

    鸾羽闷下鼻息间呼之欲出的哽咽,在眼眶湿润之前转身背对着她,一道晶莹的泪光划过他白皙的脸庞,声音中透露着藏也藏不住的心疼:“变强吧,这个世界从不怜悯弱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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