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射雕之失算
那一夜和往常一样，除了偶尔有巡夜僧人从门外走过之外，就再无他人进来打搅，这也是肖卓自己要求的，理由是抄写经文要专心致志，不能被打搅。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自然是被应承了下来，这些天里，除了一日三次送饭过来的和尚和每天早上固定被指派来服侍他的僧人，也就是那个满腹经纶，出口成章，放到后世绝对评得上古汉语专业教授的无知和尚来询问一下需求之外，便再无其他人来打扰了。
实际上大家也都知道——为了最大限度地在抄写九阳真经时不要被人撞破而已……
只是这些小心眼全数白费心机了而已。
就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肖卓是辗转反侧一宿没睡，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后悔与不甘，后悔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连后果没怎么考虑清楚就铁着头跑到少林寺来，结果现在九阳真经没弄到手，人搞不好也要陷进去了，实在是进退两难。不甘的是都走到这一步了，明明知道这部明珠蒙尘的无上武学就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拿到，可就是这一伸手的距离却如同一生一世这般漫长而悠远，眼睁睁地看着绝世神功从自己指缝之间划过……
悔恨交加，却又依稀抱着一线希望的肖卓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早上。待到无知和尚例行来到自己房间时，看见只一夜不见，便顶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活像那川地食铁兽的肖施主，不禁讶然道：“施主为何一夜不见便憔悴至此？可是贫僧照顾不周？”
“与大师无关。”肖卓摆手道：“全是因为在下想起一件私事，百思不得其解故而睡不着而已……全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这也确实都时实话。
“阿弥陀佛……”无知颂了一声佛号，既然人家都说了是自家私事那自己也就不好寻根究底地去问了，只能是简单开解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缘法。缘至，则不欲而获；缘不至，费尽心思却四大皆空。施主百思不得其解说明缘分未至，不如坦然待之，待到缘至之时，自然会如愿以偿……”
“在下谢过大师开解了，正如大师所言的那样，在下‘不如坦然待之’是最好。”肖卓对无知和尚合十一礼，又说道：“不过在下正好还有一事不明，还请问过大师。”
“肖施主尽管示下，贫僧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记得在下昨日里与大师说的是‘想借达摩祖师手书的《楞伽经》一观。’为何送来的这本却是本朝的募本？莫非说在下所闻有误？”
无知和尚笑了笑说道：“施主所闻无误，敝寺确实藏有达摩祖师亲笔抄写的《楞伽经》一书……”
肖卓急忙追问道：“那为何……”
“施主还请稍安勿躁，此中缘由待贫僧为施主细细道来……”
原来昨天早上肖卓提出想看一下达摩亲笔手书的《楞伽经》之后，无知心想《楞伽经》乃是佛门经典经法，哪怕是不信佛之人也略有耳闻，算不上武功秘籍。虽然觉得将祖师遗留下来的珍贵孤本就这样拿去给人观看，未免有些沾染了铜臭气，有亵渎真经之嫌，但苦心师叔祖的叮嘱在前，也就应承了下来。
左右正好无事，于是无知早早地赶到了藏经阁，他要将肖施主想要的经文找出来，然后拿去罗汉堂，因为自己对武学一无所知，所以只能请罗汉堂的大师们确认了是经文而不是武功秘籍之后，才将它送到肖施主的房间里。
到罗汉堂去转一圈的目的也不全是怕武功外泄谨小慎微到了斤斤计较的地步，主要还是因为少林寺的历代高僧们往往都禅武双修，武功与佛法样样精通，一样都没落下。所以他们有时候在研读经文时说好听点就是一心二用，说难听点就是开小差，眼睛里看着的是佛门真经，脑子里却神游天外想着武功去了，在诵经的过程中偶尔心中灵光一现武学上有所感悟的事情也是有的，于是这些高僧们便顺手拿起笔就在经文上将当时所悟给记了下来，以免事后忘记……
所以你要是跑到藏经阁里随便挑出本佛经翻开一看，说不定这本《法华经》的空白处写的是龙爪手的修炼心得，那本《金刚经》字里行间的缝隙中却用不一样字体的小字记载着达摩剑法里其中某一招式的改良之法……
你要是写得都是经文佛理上的感悟倒还好，可以慈悲为怀的佛门经文上全涂鸦着武功之类的杀人技俩心得你说这叫个什么事？
感觉就和数学课本上满是立志于做文学少年偶然天成的打油诗，历史书的图画上全是当代吴道子的艺术再创作一样。
能拿出来给其他人看吗？
关键是这些心得领悟东拉西扯，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成体系，恐怕除了当事人其他谁人都看不懂他当时想到哪去了，谁要是照着这个炼都不走火入魔那他肯定是跟如来有亲。
武功外泄的问题都还放到其次了，万一一个不小心让肖施主看到了这些前辈们的信手涂鸦回头练出问题来，他家人闹上山门来，你说少林寺的声誉还要不要？
所以少林寺这样做反而是处理得非常得当了，既顾及了少林寺的声誉和武学不至于外泄，也在无形中消弭对肖卓不利的隐患。我得银子你拿经书，各得所需，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且说那无知到了藏经阁，找到管事僧人，说起《楞伽经》之事来，本以为和前几日一样管事僧在听到所求之后立刻就去将所要经文寻来，谁知这次却是连连摇头……
“莫非我寺藏有祖师手书《楞伽经》一事乃是虚言？”无知讶然问道。
管事僧摇了摇头“此言倒是不虚，只不过师弟要是来问祖师所留的其他典籍倒还好办，只是这《楞伽经》……”
说着脑袋又是一阵猛摇。
无知见状连忙道：“莫非经文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管事僧张口欲答，可是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又想说，可是又没说出口，周而复始犹豫了再三之后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叹道：“恐怕说不清楚，师弟你还是跟我来吧，你看了便知。”
说完便领着无知往内室走去，待二人进到内室，管事僧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木盒，放在桌上说道：
“师弟你看过便知……”
无知满腹狐疑地打开木盒，打开后待到看清盒内物事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盒内摆放着数卷破破烂烂的经书，上书“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几个大字，正是肖卓想要借来一观的《楞伽经》。只是这几卷经书书脊线早已尽断，书页更是顺序散乱，仅仅将它们叠起来放在盒子里而已，而且无知还发现其中一些书页上居然还沾满了油渍水渍，行缝中更是写满了无关的小字，想来是寺里的那些武夫们又在亵渎佛门典籍了，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敢在祖师的遗物上信手乱写……
这一幕看得无知瞠目欲裂，那叫一个义愤填庸啊！饱学之人肯定都是爱书之人，爱书自然就见不得糟蹋书，何况这还是达摩遗物，世上唯一的孤本！他们也敢如此对待，就不怕日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无知此时也顾不得犯了佛门三毒中的“嗔”毒了，恨恨地说道：“他们怎敢如此……怎敢如此肆意妄为！师兄可知是何人所为？师弟定要禀于方丈，狠狠责罚此人才是！”
管事僧和无知和尚这对师兄弟都是因为仰慕佛法而在少林寺出的家，一天到晚只把心思放在礼佛修禅上，对于寺里其他练武的僧人，心中隐然有点同他们不是一路人的意思——认为出家人应该勤修佛学，渡人渡己才是正道，怎么能醉心钻研那些伤人的伎俩呢？岂不是本末倒置，与教义不符？因此他们二人对于写在经书字缝间的九阳真经是发自内心的不屑一顾，就算看了也不见得看得懂，即使看懂了也懒得去钻研……
人家志向压根儿就不在于此。
当然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能够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有那么一处能够让他们安心诵经礼佛的地方，与这些“武夫”们的保护可是分不开的，再加上彼此间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同门师兄弟关系，即使心里有些想法，也随他们去了，大家平日里没事少打些交道，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可是此时看到的这一幕，确着实触动了无知心中的禁忌，以往压在心头中的不满顿时爆发出来，所以才火冒三丈地说出了上边那番气话。
可管事僧此时却无奈地说道：“此时我早已禀告方丈了，他只是吩咐贫僧将经书尽力修复好了事。至于这是何人所为……方丈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接着又说道：“所以师弟你也看见了——这部经书没修复好之前是绝对不能再借了。否则再弄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我就是少林寺，乃至佛门……甚至全天下的罪人，日后没法跟历代先贤们交代！”
“……而且日后修好之后贫僧也不会随意让人借阅，即使是有方丈法旨，我也要守在一旁看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将其带出藏经阁，除非那人从贫僧尸身上踩过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楞伽经》是肯定不能带出藏经阁了，而且无知也是如此认为，于是便另寻了部抄本给肖卓送了过去……
听罢无知和尚的解释，肖卓只觉得自己胸口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脑中除了一个想法之外便再无他念——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明都已经知道了真经在哪，计划也基本上没啥大问题，按理说应该是手到擒来的。结果在没有暴露的情况下居然出了这么一个意外，导致功败垂成，鸭子都进锅了还让它给飞走了，莫非非要等到数十年后觉远与张君宝才能让真经现世？这算不算世界意志在自我修复时间线？
如果事情真如无知和尚那样说的，九阳真经肯定是拿不到了。因为即使经书完好无损被无知顺利借出了藏经阁，罗汉堂那一关也过不了啊，无知不懂武功看不懂真经，可不代表罗汉堂里的武学大师们也看不明白——那可不是什么信手涂鸦，而是将一遍足以拿诺贝尔奖的论文给写在语文课本上了。
事已至此，肖卓算是明白自己谋取九阳真经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反正以肖卓的那点智商是想不出什么其他办法来了。
能想出来的，就只剩下硬抢了……
是嫌死得不够快，还是想试试死了之后会不会穿越到下个世界？
见肖卓半响都没有说话，神情甚是失望，欲求之物却不可得，失望那是难免的，无知也知这是人之常情，于是劝解道：“施主之前想借来一观无非是猎奇之心占了上风，要知佛法的精义在于经文而不在是何人抄写，祖师亲手所书的经文其实在内容上与外边书坊中刊印出来的经文其实大同小异，并无多大差别。一味地追求何人手书而忽略了经文中的佛理可谓是本末倒置，买椟还珠……施主可切莫着像，误入了歧途。”
在无知的心中，肖卓只是个仰慕佛法的信徒，压根就没把他往其他方面想，对于这只修行路上出现偏差的迷途小鸟，无知认为自己作为佛门弟子，有义务去提醒，去纠正一下。
“谢过大师了……”肖卓有气无力地说道：“或许是最近几天天天抄写经文，在下感觉有些疲乏——今日不想再抄了，大师可以陪我到嵩山上四处走走吗？”
“贫僧自当效劳……”
在知道了自己与九阳真经彻底无缘之后，再待在少林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肖卓又耐着性子在少林寺抄经礼佛住了几天过后，终于在一天旁晚以需赶回去为母祝寿的名义，向少林僧人们提出告辞。
又过了一天，住在山下的家仆们早早地来到山门前，将肖卓此次上山抄来的经书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之后，肖卓回头向送自己下来的一众僧人们道了一声“告辞！”离开了自己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少林寺……
离开嵩山之后，肖卓主仆一行七八人将一路南下，行至襄阳之后坐船经汉水，然后转入长江，一路沿江而下到达临安。
走了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一行人便已是在汉水之上，不日便即将汇入长江。
这天风和日丽，微风徐徐，汉江两岸青山峰峦叠嶂，山林葱翠浓郁，不时有鸟兽悠远而明亮的叫声传来，碧绿清澈的江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一帆小舟轻快地航行其上，船上之人在欣赏这秀丽风光的同时其实他们也成了这美丽风景的一部分……
立在船头的肖卓却无心欣赏这片美好。自从他离开嵩山之后，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展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还对着下人发了好几次无名火。这和他去嵩山时一路豪情满怀，有说有笑，甚至还有心情游山玩水的时候相差甚远。
少东家的心情不好哪怕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可没人敢上前劝解，更别说去问为什么了。只因为少东家前年一场大病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但以前熟悉的人一个都不认得了，而且还经常莫名其妙从嘴里蹦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句，做出的事情也是让人费解。近来虽然好上一些，所作所为怪异之处也变得渐渐少了，但是在摸清少东家现在脾性之前，谁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上前搭话了，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肖卓看了一眼舱内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仆人们，不免有些失神——在他刚魂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谁也不认得，更是什么都不懂，有好几次因为自己出格的言语行为差点没有穿帮，等到他好不容易将自己融入到了南宋的生活，无人再怀疑自己之后，这才开始慢慢熟悉新的世界。
等到他无意中听到“五绝”，“华山论剑”之后，心中不由一震，为求保险又偷偷去了一趟牛家村，当他亲耳打听到了郭啸天，杨铁心的消息以及亲眼看到了瘸子“曲三”的傻女儿的时候，终于确定了自己所处正是金庸大大的《射雕英雄传》里的世界！
肖卓当时兴奋得直搓手，他实在想不到平平无奇的自己竟然有如此机缘，熟知剧情内幕和未来发展的他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这巨大的优势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等到自己绝世武功一到手，不管是笑傲江湖也好，还是王朝争霸也罢，岂不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那一夜肖卓梦见自己身怀九阴九阳神功坐在华山之巅，左边怀里的黄蓉正在为他斟酒，右手拥着穆念慈为自己剥葡萄皮，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此时正跪在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祈求自己的怜悯……
哎……可怜的黄蓉……
有梦想是对的，但还是需要一步一步地去实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肖卓认为必须要对自己未来的发展有一个明确的规划才行，尤其是武功的选择上绝对不能马虎了。
拥有穿越者优势的肖卓此时自然已经看不上小门小派的二流粗浅功法了，要么不练要练就一点要练最好的，最好的武功是什么？九阴九阳是也！除了太玄经这个名头上按着个武功秘籍，实际上是修仙功法的BUG排除在外，这两大神功即使是纵观金庸十六部作品也是数一数二顶层的存在，练好了绝对无敌。最关键的是这两部神功都还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得，九阴真经可以在活死人墓弄到，而九阳神功就在少林寺……
肖卓权衡再三后觉得，活死人墓好找，可那条秘密水道除了死鬼王重阳以外再无他人知晓，而且它究竟到底有多长也不清楚，墓中结构又是怎样进去了会不会被发现等等问题，谋取九阴真经的变数实在太多而且还只是个阉割版并非全文，于是将其列为了备选；九阳神功看似在少林寺重重护卫下可谓是固若金汤，但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其得到，事后谁都不知道他练了什么武功，实在是太符合太能满足穿越者“凤凰浴火惊四海，一飞冲天动九霄”的装x需要了。经过一番谋划之后，才有了肖卓的嵩山之行，只可惜后来时不我与，最后与神功失之交臂……
人算不如天算啊！功败垂成的肖卓自从嵩山上下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真是看啥啥不爽，吃啥啥不对，这些天来他已经好几次逮着家仆的丁点错误将其骂的狗血淋头了，搞得现在他们全缩在船舱里没人敢跟自己说话了，让本就不爽的肖卓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事已至此，再愤怒懊恼也是无济于事，肖卓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如今九阳神功已是不可得了，我还是另谋他路比较好。在我的记忆中，能与九阳神功其名的功法寥寥无几，其中就有九阴真经，只是较之九阳真经而言更难获得，稍微一个不慎就把自己给陷进去了，毕竟古墓派和黄老邪都不是好惹的……要么我试着去襄阳剑魔山谷去碰碰运气？毕竟独孤九剑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剑法，只是我有杨过那样的气运吗？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办法……”
思来想去，各种各样，有关无关的想法像走马灯一样地在肖卓脑海中忽闪而过，却总是抓不到一个重点，恍惚间竟然想到了一些前世完全无关的事情上去了，着实让他烦不胜烦。
就在这时，船舱中忽然传出一阵阵惊呼声将其思绪彻底打乱，叫本就心烦不已的肖卓更是火上浇油，怒目圆睁地回首喝骂道：“吵什么！”
不过这次家仆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噤若寒蝉集体失声了，惊呼声反而是愈加地大了，其中一个平日里走得与他稍近一些的家仆更是指着水面颤声说道：
“少东家……不，不好了……水……水盗！”
肖卓这才抬头发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条小船从什么角落里四面八方突然冒了出来，转眼间就将自己包的这条客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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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大家也都知道——为了最大限度地在抄写九阳真经时不要被人撞破而已……
只是这些小心眼全数白费心机了而已。
就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肖卓是辗转反侧一宿没睡，脑海里翻来覆去全是后悔与不甘，后悔自己为什么脑袋一热连后果没怎么考虑清楚就铁着头跑到少林寺来，结果现在九阳真经没弄到手，人搞不好也要陷进去了，实在是进退两难。不甘的是都走到这一步了，明明知道这部明珠蒙尘的无上武学就在眼前，仿佛一伸手就能拿到，可就是这一伸手的距离却如同一生一世这般漫长而悠远，眼睁睁地看着绝世神功从自己指缝之间划过……
悔恨交加，却又依稀抱着一线希望的肖卓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早上。待到无知和尚例行来到自己房间时，看见只一夜不见，便顶了一对大大的黑眼圈，活像那川地食铁兽的肖施主，不禁讶然道：“施主为何一夜不见便憔悴至此？可是贫僧照顾不周？”
“与大师无关。”肖卓摆手道：“全是因为在下想起一件私事，百思不得其解故而睡不着而已……全是我庸人自扰罢了。”
这也确实都时实话。
“阿弥陀佛……”无知颂了一声佛号，既然人家都说了是自家私事那自己也就不好寻根究底地去问了，只能是简单开解道：“世间万事万物皆有缘法。缘至，则不欲而获；缘不至，费尽心思却四大皆空。施主百思不得其解说明缘分未至，不如坦然待之，待到缘至之时，自然会如愿以偿……”
“在下谢过大师开解了，正如大师所言的那样，在下‘不如坦然待之’是最好。”肖卓对无知和尚合十一礼，又说道：“不过在下正好还有一事不明，还请问过大师。”
“肖施主尽管示下，贫僧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记得在下昨日里与大师说的是‘想借达摩祖师手书的《楞伽经》一观。’为何送来的这本却是本朝的募本？莫非说在下所闻有误？”
无知和尚笑了笑说道：“施主所闻无误，敝寺确实藏有达摩祖师亲笔抄写的《楞伽经》一书……”
肖卓急忙追问道：“那为何……”
“施主还请稍安勿躁，此中缘由待贫僧为施主细细道来……”
原来昨天早上肖卓提出想看一下达摩亲笔手书的《楞伽经》之后，无知心想《楞伽经》乃是佛门经典经法，哪怕是不信佛之人也略有耳闻，算不上武功秘籍。虽然觉得将祖师遗留下来的珍贵孤本就这样拿去给人观看，未免有些沾染了铜臭气，有亵渎真经之嫌，但苦心师叔祖的叮嘱在前，也就应承了下来。
左右正好无事，于是无知早早地赶到了藏经阁，他要将肖施主想要的经文找出来，然后拿去罗汉堂，因为自己对武学一无所知，所以只能请罗汉堂的大师们确认了是经文而不是武功秘籍之后，才将它送到肖施主的房间里。
到罗汉堂去转一圈的目的也不全是怕武功外泄谨小慎微到了斤斤计较的地步，主要还是因为少林寺的历代高僧们往往都禅武双修，武功与佛法样样精通，一样都没落下。所以他们有时候在研读经文时说好听点就是一心二用，说难听点就是开小差，眼睛里看着的是佛门真经，脑子里却神游天外想着武功去了，在诵经的过程中偶尔心中灵光一现武学上有所感悟的事情也是有的，于是这些高僧们便顺手拿起笔就在经文上将当时所悟给记了下来，以免事后忘记……
所以你要是跑到藏经阁里随便挑出本佛经翻开一看，说不定这本《法华经》的空白处写的是龙爪手的修炼心得，那本《金刚经》字里行间的缝隙中却用不一样字体的小字记载着达摩剑法里其中某一招式的改良之法……
你要是写得都是经文佛理上的感悟倒还好，可以慈悲为怀的佛门经文上全涂鸦着武功之类的杀人技俩心得你说这叫个什么事？
感觉就和数学课本上满是立志于做文学少年偶然天成的打油诗，历史书的图画上全是当代吴道子的艺术再创作一样。
能拿出来给其他人看吗？
关键是这些心得领悟东拉西扯，前言不搭后语，根本不成体系，恐怕除了当事人其他谁人都看不懂他当时想到哪去了，谁要是照着这个炼都不走火入魔那他肯定是跟如来有亲。
武功外泄的问题都还放到其次了，万一一个不小心让肖施主看到了这些前辈们的信手涂鸦回头练出问题来，他家人闹上山门来，你说少林寺的声誉还要不要？
所以少林寺这样做反而是处理得非常得当了，既顾及了少林寺的声誉和武学不至于外泄，也在无形中消弭对肖卓不利的隐患。我得银子你拿经书，各得所需，两全其美，岂不美哉！
且说那无知到了藏经阁，找到管事僧人，说起《楞伽经》之事来，本以为和前几日一样管事僧在听到所求之后立刻就去将所要经文寻来，谁知这次却是连连摇头……
“莫非我寺藏有祖师手书《楞伽经》一事乃是虚言？”无知讶然问道。
管事僧摇了摇头“此言倒是不虚，只不过师弟要是来问祖师所留的其他典籍倒还好办，只是这《楞伽经》……”
说着脑袋又是一阵猛摇。
无知见状连忙道：“莫非经文出了什么纰漏不成？”
管事僧张口欲答，可是话到嘴边又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过了一会又想说，可是又没说出口，周而复始犹豫了再三之后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叹道：“恐怕说不清楚，师弟你还是跟我来吧，你看了便知。”
说完便领着无知往内室走去，待二人进到内室，管事僧从书架上拿下一个木盒，放在桌上说道：
“师弟你看过便知……”
无知满腹狐疑地打开木盒，打开后待到看清盒内物事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
——只见盒内摆放着数卷破破烂烂的经书，上书“楞伽阿跋多罗宝经”几个大字，正是肖卓想要借来一观的《楞伽经》。只是这几卷经书书脊线早已尽断，书页更是顺序散乱，仅仅将它们叠起来放在盒子里而已，而且无知还发现其中一些书页上居然还沾满了油渍水渍，行缝中更是写满了无关的小字，想来是寺里的那些武夫们又在亵渎佛门典籍了，只不过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敢在祖师的遗物上信手乱写……
这一幕看得无知瞠目欲裂，那叫一个义愤填庸啊！饱学之人肯定都是爱书之人，爱书自然就见不得糟蹋书，何况这还是达摩遗物，世上唯一的孤本！他们也敢如此对待，就不怕日后下十八层地狱吗？
无知此时也顾不得犯了佛门三毒中的“嗔”毒了，恨恨地说道：“他们怎敢如此……怎敢如此肆意妄为！师兄可知是何人所为？师弟定要禀于方丈，狠狠责罚此人才是！”
管事僧和无知和尚这对师兄弟都是因为仰慕佛法而在少林寺出的家，一天到晚只把心思放在礼佛修禅上，对于寺里其他练武的僧人，心中隐然有点同他们不是一路人的意思——认为出家人应该勤修佛学，渡人渡己才是正道，怎么能醉心钻研那些伤人的伎俩呢？岂不是本末倒置，与教义不符？因此他们二人对于写在经书字缝间的九阳真经是发自内心的不屑一顾，就算看了也不见得看得懂，即使看懂了也懒得去钻研……
人家志向压根儿就不在于此。
当然他们心里也很清楚，能够在这混乱的世道中有那么一处能够让他们安心诵经礼佛的地方，与这些“武夫”们的保护可是分不开的，再加上彼此间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同门师兄弟关系，即使心里有些想法，也随他们去了，大家平日里没事少打些交道，井水不犯河水便是。
可是此时看到的这一幕，确着实触动了无知心中的禁忌，以往压在心头中的不满顿时爆发出来，所以才火冒三丈地说出了上边那番气话。
可管事僧此时却无奈地说道：“此时我早已禀告方丈了，他只是吩咐贫僧将经书尽力修复好了事。至于这是何人所为……方丈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接着又说道：“所以师弟你也看见了——这部经书没修复好之前是绝对不能再借了。否则再弄出个三长两短来你我就是少林寺，乃至佛门……甚至全天下的罪人，日后没法跟历代先贤们交代！”
“……而且日后修好之后贫僧也不会随意让人借阅，即使是有方丈法旨，我也要守在一旁看着，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将其带出藏经阁，除非那人从贫僧尸身上踩过去……”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楞伽经》是肯定不能带出藏经阁了，而且无知也是如此认为，于是便另寻了部抄本给肖卓送了过去……
听罢无知和尚的解释，肖卓只觉得自己胸口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脑中除了一个想法之外便再无他念——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明明都已经知道了真经在哪，计划也基本上没啥大问题，按理说应该是手到擒来的。结果在没有暴露的情况下居然出了这么一个意外，导致功败垂成，鸭子都进锅了还让它给飞走了，莫非非要等到数十年后觉远与张君宝才能让真经现世？这算不算世界意志在自我修复时间线？
如果事情真如无知和尚那样说的，九阳真经肯定是拿不到了。因为即使经书完好无损被无知顺利借出了藏经阁，罗汉堂那一关也过不了啊，无知不懂武功看不懂真经，可不代表罗汉堂里的武学大师们也看不明白——那可不是什么信手涂鸦，而是将一遍足以拿诺贝尔奖的论文给写在语文课本上了。
事已至此，肖卓算是明白自己谋取九阳真经的计划算是彻底破产了，反正以肖卓的那点智商是想不出什么其他办法来了。
能想出来的，就只剩下硬抢了……
是嫌死得不够快，还是想试试死了之后会不会穿越到下个世界？
见肖卓半响都没有说话，神情甚是失望，欲求之物却不可得，失望那是难免的，无知也知这是人之常情，于是劝解道：“施主之前想借来一观无非是猎奇之心占了上风，要知佛法的精义在于经文而不在是何人抄写，祖师亲手所书的经文其实在内容上与外边书坊中刊印出来的经文其实大同小异，并无多大差别。一味地追求何人手书而忽略了经文中的佛理可谓是本末倒置，买椟还珠……施主可切莫着像，误入了歧途。”
在无知的心中，肖卓只是个仰慕佛法的信徒，压根就没把他往其他方面想，对于这只修行路上出现偏差的迷途小鸟，无知认为自己作为佛门弟子，有义务去提醒，去纠正一下。
“谢过大师了……”肖卓有气无力地说道：“或许是最近几天天天抄写经文，在下感觉有些疲乏——今日不想再抄了，大师可以陪我到嵩山上四处走走吗？”
“贫僧自当效劳……”
在知道了自己与九阳真经彻底无缘之后，再待在少林寺也没有什么意义了。肖卓又耐着性子在少林寺抄经礼佛住了几天过后，终于在一天旁晚以需赶回去为母祝寿的名义，向少林僧人们提出告辞。
又过了一天，住在山下的家仆们早早地来到山门前，将肖卓此次上山抄来的经书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好之后，肖卓回头向送自己下来的一众僧人们道了一声“告辞！”离开了自己住了将近一个月的少林寺……
离开嵩山之后，肖卓主仆一行七八人将一路南下，行至襄阳之后坐船经汉水，然后转入长江，一路沿江而下到达临安。
走了不过七八日的功夫，一行人便已是在汉水之上，不日便即将汇入长江。
这天风和日丽，微风徐徐，汉江两岸青山峰峦叠嶂，山林葱翠浓郁，不时有鸟兽悠远而明亮的叫声传来，碧绿清澈的江面上一片风平浪静，一帆小舟轻快地航行其上，船上之人在欣赏这秀丽风光的同时其实他们也成了这美丽风景的一部分……
立在船头的肖卓却无心欣赏这片美好。自从他离开嵩山之后，眉头就从来没有舒展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样子，还对着下人发了好几次无名火。这和他去嵩山时一路豪情满怀，有说有笑，甚至还有心情游山玩水的时候相差甚远。
少东家的心情不好哪怕是个瞎子也看得出来，可没人敢上前劝解，更别说去问为什么了。只因为少东家前年一场大病后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不但以前熟悉的人一个都不认得了，而且还经常莫名其妙从嘴里蹦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词句，做出的事情也是让人费解。近来虽然好上一些，所作所为怪异之处也变得渐渐少了，但是在摸清少东家现在脾性之前，谁也不敢像以前那样随意上前搭话了，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肖卓看了一眼舱内不敢与自己对视的仆人们，不免有些失神——在他刚魂穿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谁也不认得，更是什么都不懂，有好几次因为自己出格的言语行为差点没有穿帮，等到他好不容易将自己融入到了南宋的生活，无人再怀疑自己之后，这才开始慢慢熟悉新的世界。
等到他无意中听到“五绝”，“华山论剑”之后，心中不由一震，为求保险又偷偷去了一趟牛家村，当他亲耳打听到了郭啸天，杨铁心的消息以及亲眼看到了瘸子“曲三”的傻女儿的时候，终于确定了自己所处正是金庸大大的《射雕英雄传》里的世界！
肖卓当时兴奋得直搓手，他实在想不到平平无奇的自己竟然有如此机缘，熟知剧情内幕和未来发展的他怎么可能不好好利用这巨大的优势为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等到自己绝世武功一到手，不管是笑傲江湖也好，还是王朝争霸也罢，岂不都在自己一念之间。
那一夜肖卓梦见自己身怀九阴九阳神功坐在华山之巅，左边怀里的黄蓉正在为他斟酒，右手拥着穆念慈为自己剥葡萄皮，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此时正跪在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祈求自己的怜悯……
哎……可怜的黄蓉……
有梦想是对的，但还是需要一步一步地去实现，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肖卓认为必须要对自己未来的发展有一个明确的规划才行，尤其是武功的选择上绝对不能马虎了。
拥有穿越者优势的肖卓此时自然已经看不上小门小派的二流粗浅功法了，要么不练要练就一点要练最好的，最好的武功是什么？九阴九阳是也！除了太玄经这个名头上按着个武功秘籍，实际上是修仙功法的BUG排除在外，这两大神功即使是纵观金庸十六部作品也是数一数二顶层的存在，练好了绝对无敌。最关键的是这两部神功都还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得，九阴真经可以在活死人墓弄到，而九阳神功就在少林寺……
肖卓权衡再三后觉得，活死人墓好找，可那条秘密水道除了死鬼王重阳以外再无他人知晓，而且它究竟到底有多长也不清楚，墓中结构又是怎样进去了会不会被发现等等问题，谋取九阴真经的变数实在太多而且还只是个阉割版并非全文，于是将其列为了备选；九阳神功看似在少林寺重重护卫下可谓是固若金汤，但只要操作得当，完全可以做到在神不知鬼不觉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其得到，事后谁都不知道他练了什么武功，实在是太符合太能满足穿越者“凤凰浴火惊四海，一飞冲天动九霄”的装x需要了。经过一番谋划之后，才有了肖卓的嵩山之行，只可惜后来时不我与，最后与神功失之交臂……
人算不如天算啊！功败垂成的肖卓自从嵩山上下来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真是看啥啥不爽，吃啥啥不对，这些天来他已经好几次逮着家仆的丁点错误将其骂的狗血淋头了，搞得现在他们全缩在船舱里没人敢跟自己说话了，让本就不爽的肖卓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事已至此，再愤怒懊恼也是无济于事，肖卓深吸了一口气，心道：“如今九阳神功已是不可得了，我还是另谋他路比较好。在我的记忆中，能与九阳神功其名的功法寥寥无几，其中就有九阴真经，只是较之九阳真经而言更难获得，稍微一个不慎就把自己给陷进去了，毕竟古墓派和黄老邪都不是好惹的……要么我试着去襄阳剑魔山谷去碰碰运气？毕竟独孤九剑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剑法，只是我有杨过那样的气运吗？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办法……”
思来想去，各种各样，有关无关的想法像走马灯一样地在肖卓脑海中忽闪而过，却总是抓不到一个重点，恍惚间竟然想到了一些前世完全无关的事情上去了，着实让他烦不胜烦。
就在这时，船舱中忽然传出一阵阵惊呼声将其思绪彻底打乱，叫本就心烦不已的肖卓更是火上浇油，怒目圆睁地回首喝骂道：“吵什么！”
不过这次家仆们没有像往常那样噤若寒蝉集体失声了，惊呼声反而是愈加地大了，其中一个平日里走得与他稍近一些的家仆更是指着水面颤声说道：
“少东家……不，不好了……水……水盗！”
肖卓这才抬头发现，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几条小船从什么角落里四面八方突然冒了出来，转眼间就将自己包的这条客船给围了个水泄不通，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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