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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霜雪霁寒宵(四)

    他喝醉了,酒坛随手丢在地板上滚得远了,可他目光依然那般清晰,压根没有丝毫醉意,时至黄昏,日头已经变成了洒金一般的余晖,他微扬起头,眼皮上、脸上都蒙上一层温柔的金色。

    他的嘴里低低念着一首诗,“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被酒莫惊春睡醒,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玲珑就在他身后的婴儿床上,嘴里“吱吱呀呀”地说着什么,伸手伸脚,胡乱地动着。

    当时只道是寻常,若当时知道相处的日子分外稀少,他是不是会更加珍惜一些?

    我的心又痛了起来,从他的身后抱了抱他,他自是感觉不到,但我总觉得,这样总有安慰,我有些害怕阳光,但我就这样忍受着灼热静静地抱着他。他伏在书案上,手中还攥着一只酒杯,似是睡着了。

    我们就这样在阁楼中互不打扰地过着,我只是空中漂浮的尘埃,偶尔无关紧要地嵌入他的生活。他时而喝酒,时而看书,时而发呆,但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们在一个屋檐下的平行空间里。

    这样的日子倒也宁静美好,直到那天,彩娟说巫山神女来了。

    我对巫山神女的映像一直是不错的,那天我透过窗外匆匆看了一眼,那样无尘洁净的一个人,说话也是那样不染纤尘,这样的女子,无论男女,都是讨厌不起来的吧。

    就连惜梧,这样一个冷漠的人,竟也亲自去见了她。

    自他答应了之后,我的心便不痛快起来,又酸又涩。惜梧这个人啊,一向是遁于世外的,这些日子以来,这府里不是没有那些人来人往,他都是不见的,可他偏偏同意了见这个人,还是这样一个美人。

    我知道我卑微,没有任何资格去对这件事生气,但这段时间以来,我就是生出了这许多奇怪的感觉来。

    我趴在窗户边上往外张望,这两人就在窗外那一片海棠园中散步,倒也似一对碧玉,登对得很。

    “我听旁人说,惜梧君你已经从过往中走出来,我很为你感到高兴呢。”瑶姬说话了,原来她也不会一直是那种不咸不淡的样子,至少现在,我看她一脸娇羞,倒也有十分的风情呢。

    她上身着浅杏色薄纱,里面的肌肤若影若现,下身是朱色长裙,微微曳地,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头发高高冠起,一根披帛随风飘荡,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惜梧倒是老样子,负手走在她的旁边,清淡的模样,只随口答着,“日子总是要向前的,走不走出来又有什么相干?”

    她仰起头去看他,雪白的面庞,也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羞的,有一层细细的绯红,她浅笑道,“你能这么想,我很为你感到高兴。”

    惜梧没有答话,只微微点了点头。

    两个人一时无话,只得这样静默地向前走着。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瑶姬臂上的披帛吹起,挂到了树上,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像是被那披帛带动,娇弱地往前一倒,披帛便脱了手而去。

    这一倒便也恰倒在了惜梧怀中,人前人模狗样的瑶姬啊,人后竟是这样禽兽不如,可恨那惜梧当真就这样将他接住了。

    她在他怀中抬头看他,片刻才好像意识到这样有些逾矩了,通红着脸站起身来,微勾着头,半晌才扭扭捏捏去看海棠树顶上那根随风飘荡的披帛。

    柔弱道,“君上,可否帮一帮妾身?”

    太装了,你好歹是个神仙,你不要告诉我你不会飞。

    惜梧今天也实在太让人生气了,果然为了美女,什么先夫人都忘了,亏我曾经还以为他情深意重,在心里为他流了好几大碗泪呢。

    只见他手一挥,一股劲风从海棠树丛中穿过,那风带着披帛摇摇晃晃从空中落下,正好落在惜梧的手中。

    惜梧将那披帛递给瑶姬,瑶姬便连羞带起怯又含喜地去接那披帛。

    可她的动作就像被定格住了一般,握着披帛的这一端,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执着披帛那一端的惜梧,“君上,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我知道了,瑶姬一定看过“金瓶梅”,把那筷子换作披帛,当真是按照王婆的方法,一步步计谋。

    若惜梧此刻说一句,“娘子的手可真好看。”那便是成了。

    可她好像无心等那一句话,只接着说道,“君上,其实,其实。。。我已经心属你许多年了。”说完这句便娇羞地低下了头去,只待西门大官人说话了。

    可等了半天,只等了西门大官人的一句,“把披帛穿上吧。”

    金莲大约也没有想到自己一身媚术用尽,只得了这么个无关痛痒的回答,面色自是铁中带青,堪堪将那披帛接过去,搭在肩上。

    两个人又绕着那园子走了一周,她微咬了咬唇,她很白,恰外面阳光又烈,照得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一般,与这海棠花相得益彰,好看极了。“君上,这些话我埋在心头很久了,一来我们从前不熟,二来绿萼时常在你身边转着,后来你娶了夫人,我便更不能说了。这些话一压,便藏在心里头这么久了,这些年,我时常后悔,今日我既说出来了,若不说明白,我往后一定会后悔的。”

    她脚步顿住,与惜梧对面而站,颇有些孤勇的意味,“君上,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我不求你能似我这样多的欢喜来回应我,只求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当是弥补江夫人走后,你心中的空白也好。”

    惜梧没有回答,双手背负在身后,他虽面对着她,眼睛却遥遥往阁楼上看来,我心里一紧张就要往外躲,却又想他根本看不到我,便放心地趴在窗沿上看,阳光灼得我难受,心里也一样难受,可我依然不肯挪动半步。

    “君上,你方才那句话很对,人总要是向前看的,先夫人已经走了近一年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一个人过活啊,还有玲珑,她需要一个娘亲。让我照顾你,我知道我比不上先夫人,但让我留在你身边,我可以不要名分。”

    我心中暗念一声“糟了”这样一个女神,降低身份到如此地步,哪个男人能够拒绝?

    果然,惜梧把目光从阁楼上收回,落在了她身上,浅笑道“我送你回去吧。”

    瑶姬也跟着笑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走后,我才回到房间的阴暗里,玲珑小姑娘还在睡觉,阳光照得太多了,我有些虚弱。其实这一切跟我有什么关系呢?其实想一想,做神仙的日子那么长那么长,这个惜梧当真能为了他先夫人忍了这永久的寂寞吗?他每天都过得那么孤独,若有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红袖添香倒也是件好事。

    可是我总忍不住生气,心里想着他们在外面会说些什么话、做些什么,越想越难受,又忍不住去想。

    惜梧送了约莫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他好像也没那么高兴,很有心事的样子。我心里对他生气,躲在阴暗角落中,也不靠近他。

    到了晚间,他熄了灯便打算睡了。

    我不想像从前一样和他睡在一张床上,但是我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睡着,还是忍不住躺在了他的身边。

    这负心薄幸、朝三暮四之徒,我。。。我掐死你,我打死你,我用尽浑身解数,但对他而言毫无作用。

    他忽然睁开眼,微微笑了道,“你还在生我气呢?”

    他这一句话来得很突兀,这是在和谁说话呢?我四周环顾,好像也没有人啊,要么是小玲珑,好像不太可能,那么就是。。。我?可是这怎么会呢?难道他看得到尘埃?还知道尘埃在生气?

    他伸出一只手,在我的身体上方略过一寸的地方,像是在抚摸我一般,那般轻轻的,“其实我早就知道是你了,从我刚回了烟雨阁,我感到身后凉凉的有风,我刚开始以为是门外吹进来的风,后来,我忽然就明白了,是你,是你觉得我不疼咱们女儿,所以你心里怨我。其实我只是看到她心里面难过,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罢了。”

    我有些愣了,现在确定,他的确是在与我说话,或许是我这些日子的执念太深,总算有了回响。

    “每天晚上,我都能感到有一双手和我一样抱着玲珑,我知道那是你对不对?”

    “对啊,对啊。”我有些惊喜道,可是无论我如何大声,他都听不到。

    “我伤心的时候你也会在身后抱我对不对?我都知道,你这个笨蛋,我今天叫瑶姬出去,是因为我知道你一定趴在窗上看着我们。你不能晒太多阳光,你不知道吗?往后要再这样,我可就要生气了。”

    原来,他今天抬起头看的那一眼,便确定了我在。

    “我怎么会答应瑶姬呢?我说过我会等你啊,长长久久生生世世地等你。我不过是想把话与她说清楚罢了,这些日子我总在想,从前我会不会太闷了?你在的时候,有许多话我都还没有对你说,现在我好后悔,我应该天天跟你说许多话,把每一句都说干净,说到你烦我也要说。江怜星,我心里再装不下别人了,我会一直等你,如果你不回来,咱们一家三口就一直这样在一起,你听见了吗?你一定听见了对不对?”

    我听见了,我什么都听见了。原来我不是露水,也不是尘埃,原来我便是江怜星,我便是他日日夜夜牵挂的夫人,我死了,可是一股执念舍不得惜梧和玲珑,徘徊在这烟雨阁中,我只是一股执念罢了。

    他张开双臂,在半空中那样虚虚地抱着我,与抱着一团空气一般无二,他说“你还会踢我,还会打我吗?”他眼睛里含着笑意,可眼角那般亮晶晶的,我想伸手去擦,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惜梧,我忽然好想你已经答应了瑶姬,你太痛苦了,我白日里很难过,很心疼,可是白日里的难过抵不过现在的万分,因为我擦不了你眼角的那一点泪。我宁可你不念着我,我宁可你不等我,若你忘了我,至少让我这一股执念留在角落里,这样看着你也好。可是惜梧,连这些话你也听不到。”

    他不知道我心中所想,他只这样抱着我说,“我们就这样永远在一起,我把从前没有说过的话都说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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