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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赤子之心

    南宫昭终归年岁小,且本也无父陪伴,是以虽晓得平日里的玩伴没了亲人,却终究体会不到他们的苦痛,他只知那些爱来找他玩的哥哥姐姐们都不再来了,甚至他去寻他们,他们也多半不理睬他,好在这些日子,总有一人每日里都来陪他玩耍半日。

    暖风醉人,明明是玩闹的好天气,可再也没人与他抢着荡秋千了,南宫昭倒有几分不习惯。但见他此时坐在那秋千上,身后一高大身影稳稳站立着,一手扶着那铁索,轻轻晃着,一双眼睛盯着正在把玩手中小木剑的小人儿,嘴角明明含着笑,眉心却又有一点愁。

    南宫昭将那木剑在手里来来回回地比划着,这是他昨日分离时提出的,想要一把不一样的小木剑,韩刍夫便照着自己佩剑的模样为他削了一把,他爱不释手,只觉得比起他以往随着母亲去镇上集市里买的那些都要好看呢。

    南宫昭收起小木剑,扬起小脑袋说道,“韩将军,我到底要长到多大,你才教我骑马呢?”原来这几日,他什么都玩得腻了,便打起了白霜的主意。白霜生得高大,虽老迈了,于他小小孩童而言,仍是个庞然大物,他初时还有些怕的,渐渐的就熟络了,连同对那马的主人一般,竟也心生出几分依赖。这些时日以来,他早就不怕这个男人了,他只知,他看似面冷寡淡,却对自己有求必应,比母亲还要温和耐心几分,他便更是肆无忌惮了,只是偏偏他想学骑马,这人却如何都不应的。

    韩刍夫望着他一双乌黑大眼,只觉得他这副耍赖神情像极了他的母亲,更心生几分怜爱,便温声道,“十四岁。”

    南宫昭有些不满,撒起娇来,“为何啊?”

    “你娘也是那般大才学骑马的。”

    南宫昭“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娘亲是真的会骑马,不是哄他玩的,又问一句,“韩将军,你是不是很早很早就认识我娘了,那是什么时候呢,昭儿怎么不知道呢?”

    韩刍夫深吸一口气,笑了笑,说道,“很久以前了,你娘像你这般大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

    南宫昭歪着小脑袋似乎是在想,娘亲像他这般大的时候的模样,末了又问一句,“韩将军,我娘亲为何不喜欢你?她对你好凶,明明对别人都不是那个样子的。”

    韩刍夫顿了顿,心道她对自己的不喜态度当真很明显吗,明显到连个小小孩童都看出来了,“你娘对别人都很好吗?”

    南宫昭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她教哥哥姐姐们读书写字,都不收银子,她也教昭儿写字,昭儿会写自己的名字,也会写娘亲的名字,还有小福子和婆婆的名字,可是昭儿还想学会写爹的名字,娘亲却不教我,”南宫昭瞬间失落起来,耷拉着小脑袋又问,“韩将军,爹爹为何都不回来看昭儿和娘亲呢,他不想我们吗?昭儿都不记得爹爹长什么样子了,小黎哥哥的爹爹也在营中当差,却总会回来看他和他娘的。”

    韩刍夫的一颗心像极了一团在醋缸里泡了许久的棉花,又酸又软,却开不了口,只得抚着南宫昭稚嫩的小肩膀以示安慰,末了又将他抱了起来,径直向着在一旁悠闲觅着草芽吃的白霜走去。

    韩刍夫将南宫昭放到了白霜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握住他小手一起拽着缰绳,白霜会意,便迈开四蹄在空地上小跑起来。

    南宫昭又惊又喜,却不知惧怕,他小小身子靠着身后之人,只觉得又结实又温暖,满心的惬意,张着小嘴闭着眼睛,仔细感受着那马蹄间的跳跃,不禁脱口而出问了一句,“韩将军,你是不是就快要走了,你别走好不好?就留下和我还有娘亲在一起,就像小黎哥哥的爹爹一样,再也不走了。”

    韩刍夫低下头,正撞上小人儿撇过身子投来的期待眼神,他勒住了缰绳,问道,“谁与你说我要走了?”

    南宫昭动动小鼻子,老实说道,“是小黎哥哥,他说他的爹爹和其他人会留下来保护这里的村民,你是大将军,你不会留在这里的,你要回到军营中去。”

    韩刍夫正色道,“你为何不让我走呢?”

    南宫昭有些难为情了,转过了身子说了一句,“你陪着昭儿玩,昭儿很开心,唔...你不用担心娘亲不喜欢你,我会为你说好话的。”

    韩刍夫忍住笑,“哦?你娘很听你的话么?”

    南宫昭似乎也没把握,只得小声说了一句,“我会试试看的。”

    韩刍夫闻言,直笑得出了声,一把将身前的人儿搂进了怀里,一只大手在他小脑袋上轻轻揉了几下,南宫昭也伸出一只小手,柔嫩的手心蹭上男人布满胡茬的下巴,痒得咯咯笑了起来,这一幕正巧落在了十数丈之外的女子眼里。

    赫羽望着马背上一大一小,还是瞬间模糊了一双眼眸,心头翻涌着的不知是喜悦,是酸涩,是羞愤,还是更深的愧疚。若此人此时不在此处,她所经历的一切便就真如前尘旧事无须再忆,可她在脑海里将这些已然遥远却又被拉回来的往事一一忆起,她竟不知道究竟该怪谁。

    怪他韩刍夫无礼在先么?可那非分之求不确是自己亲口应允的么?那便该怪自己轻浮浪荡了?可彼时的自己还有的选么?既然如此,那便谁也不怪了罢。一声娘亲将她唤醒来,凝眸望去,马背上的两人已然停止了笑闹,正望着这边。

    南宫昭急忙溜下马跑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娘,你是来寻昭儿的么?”

    赫羽伸出双手,便将迎面而来的小人儿抱了个满怀,她心头纵有万般难捱,可每每看见这张小脸,到底能舒畅几分,“昭儿,你还小呢,骑不得马。”

    南宫昭回头望了望,瞧见一人一马还在原地,便小声说道,“娘,是我自己要骑马,韩将军才将我放上马背的。”

    赫羽无奈笑笑,也不再追究。南宫昭又举起手里的木剑给母亲看,嘴里还嚷着,这是韩将军为他新做的,比昨日那把还要厉害。赫羽不忍与他小小孩儿为难,只得点点头,也不说一个好字。南宫昭见母亲果然还是那副样子,提及韩将军,便不说话了,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只得闭上了小嘴,低下来了头。

    芳琴姑姑本是站在一旁,看着他母子二人说悄悄话,这时也走上前来拉起南宫昭的小手,温声笑道,“昭儿,玩闹了一个上午,可是渴了乏了,回去喝碗糖梨水,咱们午憩可好?”

    南宫昭“嗯”了一声,与娘亲摆了摆手,又回身朝着还在原地的男人摆了摆手,便就随着一道回去了。

    韩刍夫早已下马等着了,自她出现在他眼里开始,他的目光就凝固在了她身上,可真等到她正眼望他,他却又低下了头。赫羽缓缓走近,围着白霜走了一圈,多年未见,这马都老成这般模样了,不禁心疼道,“白霜早已非壮年,你也别骑着它了。”

    韩刍夫听她开口竟是这样一句,心头顿时百感陈杂,他曾怕过,怕白霜已然老死,他都寻不到眼前之人了,“嗯,我换一匹,明日就换。”

    两人相顾无言,当是想到了什么悲伤之事。沉默一阵,赫羽率先开口问道,“依你看来,大凉现下是何光景?”这是她一早便想知道的,且只有此人的话她听着最放心。

    韩刍夫被此一问,也是心头沉沉,她终究还是放不下的,而在她面前,他别无隐瞒,便道,“是许久未有过的乱世。”

    赫羽双眉一蹙,似有不甘心,“何以见得?”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大凉的饥荒很严重,不出所料,过了这一春,会更加恶化,国库想必已经见底了,强敌来犯,必出大乱。”

    赫羽眉心染上忧色,国库为何会空虚,她大致也能猜到,“你可有解法?”她等了良久,见那人不语,抬首望去,他的目光似乎已经等了许久,在望进她眸子里的那一刹,如春水初生,暖意横流,倒教她一愣,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却久违了,她的心不禁颤了颤,气息险些凌乱,直至心头窜上另一张脸庞,空气又恢复了死寂。

    韩刍夫提在心间的一口气沉了下去,动动嘴角,“未有。”

    赫羽也点了点头,“既如此,你便早些动身回营去,若真逢乱世,营中事务想必不少,你若不在,军心何定?”她方才自出门一路行至此处,村子里的情形也大致看了个遍,死去的人终究是没了,可活着的人不还得好好活着么,如今村外有人守着,村民们倒是安心多了,可这天下之大,需要这样被守护的地方又何止这一个小小右江呢。

    韩刍夫望着她霜雪似的面容,问道,“你赶我走,当真是因为营中事务多?”

    赫羽有些恼,“自然如此。”

    “如此,我便不做这大将军了。”

    女子抬首,那眼神仿佛在说,这非儿戏。韩刍夫却只笑笑,在他眼里,这就是儿戏。

    赫羽皱了皱眉头,又问,“究竟如何,你才肯离去?”

    男人垂首不语,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方才我已答应了昭儿,不会离开这里的,你不会是想教我失信于一个孩子吧?”他不能唐突地请求她随他一起离去,亦知依她脾性,也不会此时弃这处百姓于不顾,便只有教自己随她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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