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都市小说 > 君略

第一百零七章 昭儿的娘

    九月的秋风舒爽浸润,混合着稻米和肥鱼的味道,香飘十里,而这个名唤右江的边陲小镇不多不少,正是十里。右江镇依山傍水,是南疆边上甚少会有的以中原人居多的异族小镇。芳琴姑姑当初问赫羽,大凉疆土辽阔,为何会选在此处定居,赫羽俏皮笑称,户部编撰的大凉图志里有记载,南疆的雨水从年初到年末没有一百场,也有八十场,而日头从早上升起,到晚上落下,都是热辣辣的,贴梗海棠长在宫里头总是不结果子,若是栽在此处呢?

    重阳过了尚且没几天,日头正好,因着雨季快要来了,农户们都开始收稻子了。一道身影立在石桥之上,素白衣衫虽不是什么上好布料,却被裁剪的颇为讲究,满头黑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髻,一根素钗横穿其间,再无其他饰物,俨然一副男儿装扮。她面若春雪初晴,眼眸温柔,唇线姣好,小巧的小巴微微扬着,此时正望着远处稻田里三三两两劳作的身影。这是赫羽离开王舍城后来到这里的第三个年头了。

    在她身旁不远处的大树下,有几个孩童聚在一起玩耍,小的便是四五岁的模样,大的也不多过十岁,一个看起来最小的孩子正在秋千上荡得开心,其余的孩子轮着推他,一张张小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笑着闹着好不起劲。

    “你玩的够久了,该我们啦!”

    “是啊是啊,你都荡了一碗粥的功夫了,快下来吧!”

    “我们推你好久了。”

    赫羽听到稚子们七嘴八舌的声音,转首过去,笑着喊了一声,“昭儿,不可无礼,快些下来。”

    那些孩子听了,也纷纷催促,“是啊,贺昭,你娘都发话了,快下来吧。”

    这孩子自然便是南宫昭,时光荏苒,他如今个头已然不小了,只见他小腿一抻,蹦了一下,便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又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母亲的身边来,抬起小脑袋撒起了娇,“娘亲,昭儿没有无礼,昭儿真的只荡了一碗粥的工夫,只是一小会儿。”

    赫羽望着他那张像极了自己的小脸,此时正眼巴巴望着自己,两只小手还抓住自己衣襟轻轻晃着,顿生怜爱,只好俯下身去,解释道,“昭儿,你日后吃饭要慢慢吃,要细嚼慢咽,知道吗,就算是喝一碗粥,也是很长的一会儿啦。”

    南宫昭点了点头,又伸出小胳膊环上了母亲的脖颈,低头扭捏起来,“娘亲,方才小黎哥哥问了我一个问题...”

    “哦?他问昭儿什么问题了呢?”

    “小黎哥哥问我,昭儿的爹爹怎么还没回来,他的爹爹也在营中,可现在是农忙时节,就赶回来收稻子了,我的爹爹怎么不回来呢?”

    赫羽一愣,瞧着那张白嫩小脸上嵌着的一双乌黑大眼里有几分失落,亦有几分期盼,心头又趟过一阵酸涩,张了张嘴,柔声安慰道,“昭儿的爹爹...很忙,不能像小黎的爹爹那样赶回来,而且,我们也没有稻子要收啊。”

    南宫昭两眼一亮,“那我们去田里种上稻子,爹爹是不是也会回来了呢?”

    赫羽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正巧这时,一人小跑过来,边跑边喊着,“昭儿,拉上你娘,回家吃饭啦,今日午饭有你最爱吃的烧鸡腿。”

    南宫昭一听到鸡腿,面上大喜,拉上母亲就往回去跑起来,跑到传话那人身旁时候,又伸出一只手拉了他的衣襟,嘴里叫嚷着,小福子、小福子。这小福子自然是福海,自从南宫昭会说话起,便这么叫他,这辈子怕都是改不了了的。

    待他们三人跑进一所小院中,赫羽扶着院中的靠椅抚着胸口便喘了起来,芳琴姑姑正端着一碟一碗从厨房中走出来,瞧见了,笑话她道,“再过两年,羽儿你可再追不上那匹脱缰的野马了。”

    南宫昭听到,虽还不能完全知道何为脱缰的野马,但也觉得那定是极厉害的什么东西,是以,也咯咯笑了起来,赫羽缓过气来,道,“等昭儿再长大些,我可当真要教他骑马呢。”

    待福海将一大碗烧鸡端上桌来,三大一小便围着原木桌吃起饭来。实则,他们出了皇宫之后,每每用饭之际,芳琴姑姑和福海总会下意识的另起一桌,还将这一对母子当主子般看待。被赫羽好几次说道之后,他们才渐渐习惯了同桌吃饭。

    桌上四样菜,除了烧鸡外,还有一条鱼,色泽鲜艳,肉质饱满,一看就是刚捉起来的活鱼做成的,赫羽记得,今日姑姑赶完早集回来,未曾买鱼,便多问了一句。

    芳琴姑姑正拾起一双筷子,将鱼尾和鱼眼睛都夹给了南宫昭,叮嘱他当心鱼刺,“这鱼是村头陈家娘子送来的,他家当家的回来了,今日收稻子,田里养的鱼一并就收了,说是答谢你教授他家孩儿之恩。”

    赫羽笑了笑,竟有几分难为情,“村里的孩子来我这里进学的,每月里都有交三斗米的,怎的还好意思收人家的鱼了。”

    福海抱着饭碗笑道,“那肯定是贺先生您教的好,我数着您每月下来,收的可不止五斛呢。”

    赫羽闻言,也不禁嗤笑起来。她教村里的孩子每日辰时过半便来自己院中进学,固然是有意效仿五斛先生的,可先生当初真是为了那五斛饭食,自己尚且不缺一口吃的,况且,就自己肚子里这点墨,又怎能和先生相提并论呢,也只是教孩子们多认识些字,会读几篇文罢了。

    他们能在此地衣食无忧,全赖芳琴姑姑半生积蓄,她在宫中当差多年,月例赏赐自然也有好生打理,本以为此生都是用不上这些身外之物的,不曾想,也还有数着银钱过日子的这一天。赫羽每提及此事,均是说不完的感激,芳琴姑姑却撇撇嘴笑称,反正都是你爹娘给的,权当是我替你存着了。

    .

    .

    夜里,赫羽哄睡南宫昭,趁着月色出门拾捡他遗留在院中的木马木剑时,瞧见芳琴姑姑屋中还亮着灯,便去敲了敲门。原来,芳琴姑姑是在灯下算账呢,他们虽衣食无忧,却难保哪天便有意外,是以,芳琴姑姑每月都会算一笔开销出来,以往都是月底才算的,今日明明才十五,赫羽不解,便问了一句,正值芳琴姑姑算完了,便将账本递给她看。

    一目之下,倒无甚特别的开销,无非是些柴米油盐鸡鸭鱼肉,可一看总账,赫羽惊了一惊,再翻看了上月的总账一比较,恍然大悟,本月虽只半月的开销,却比上月一整月的开销还要多出几两来。赫羽又将前面几月的账目都一一翻看了,不禁皱起了眉头,原来,自今年年初起,所有吃的用的都在涨价,开始是慢慢的涨,而到现在,已是成倍的在涨了。

    犹记得自己还在那个位子上时,户部的官吏亦是定期便要将各地的米肉蔬杂等的价格仔仔细细地汇总起来,交由自己查看的,那些年里,除了仅有的两次旱灾降临,致使百姓生活困顿了几月之外,从没见过这等怪异的事,无天灾无战事,却短短数月间,物价长的这般厉害。

    芳琴姑姑望着低眉沉思的女子,暗叹一声,这两年多来她虽化名贺羽,村里的人见了她,称一声先生,可她眼下这副模样,还如在宫中一般无二,不问也能知她在想些什么。

    “羽儿,别多想了,快些睡吧,明早还要早起教孩子们念书呢。”

    赫羽合上账本,点了点头,神色黯然地回了屋去,却如何都睡不着了,只坐在床沿边盯着南宫昭酣睡的小脸呆呆出神。皎洁月色透过窗棂,打在屋内石板上如白练般,来到这里两年多的时日里,这还是第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哪怕是刚逃出王舍城后一路南下的日子里,她也从未这般踌躇凌乱过。

    第二日一大早,陈小黎是第一个来进学的孩子,他家住在村头,有二里路的远近,是以每日清晨都有家里人送来,往日里他皆是由母亲送来的,今日倒是跟着父亲一起来的,父子两人见了赫羽,皆有行礼。赫羽早就知晓,陈小黎的父亲陈大壮是个边疆军人,正是在南疆驻守的,只是若无战事,赶上农忙,将领们则多会允许农家子弟们回乡做活,只需不耽误军事便好,此法是赫羽父亲尚在时便通行的,到了她这里自然也做数的。

    赫羽见陈大壮行礼,自己也颔首回礼,亦有答谢之意,正是他们这些军士不念家人,驻扎边疆,才换来大凉安稳的。陈大壮还是第一回见到了被儿子称为先生的女子,若是在以往,女子为人师,自是想都不敢想的,可谁叫大凉连君王都是女子呢,况且,今日一见,只觉得这个女先生非但是个实在的读书人,且眉眼和善,温文有礼,若自家孩儿真能学到她一半,那才叫好。

    陈大壮又捉了一揖,方才开口说起来意,“小黎他娘总是说起,先生的丈夫也是在南疆营中当值的,却不知是哪一营哪家将军麾下的,若有缘份,我倒是可以帮先生带封家书去呢,营中召集,我今日便就要启程赶回去了。”

    赫羽暗自发笑,自己当初来到此处时,想到一个女子终究身单势薄,便告知乡邻自己是随着向南从军的夫君来的,可转眼过去了两年多了,从来也无人见过自己的这位夫君,偶有遇人问起,她便拿夫君军务繁忙搪塞过去,倒也相安无事的,今日怎还有如此好心到不知如何教人拒绝的人呢?

    赫羽敛起笑意,道,“我夫君常常会有家书寄来的,不劳陈大哥费心的。”

    陈大壮讪讪笑了笑,又捉了一揖便就告辞了,边走边想,这般美貌的娘子留在家里,那是该多写几封家书慰藉的,可也纳闷的很,这么温柔娴静的女子,怎么能将自己家那个上房揭瓦的羔崽子治得服服帖帖呢,昨晚他还问自家孩儿,最怕何人来着,陈小黎想也不想,便说是贺先生。

    他刚出院门,却被叫住了。赫羽迎了上来,开口问道,“陈大哥,你前两日方才归家,家中活计也还没有做完,怎么这么匆忙就要走了?”

    陈大壮“哦”了一声,道,“先生有所不知,如今边疆不似前两年安稳了,南泽人近些日子又嚣张得很,大将军日前也归营了,怕是很快就要全军操练起来,是以大家伙不得有误,都得速速赶回去,像我这样的老兵更是要以身作则。”

    赫羽点了点头,有赞许之意,道一声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问道,“大将军一直都不在军中吗?”她以为那个人会驻守在南疆的,毕竟,除了北疆,那里是离王舍城最远的地方,而没了南宫莲月,他势必也不会再去北疆了。

    陈大壮摇了摇头,道,“大将军行踪不定,即便他在营中,也无甚阵仗,不过我们知道,危难时候,他总是会在就好了,就如眼下边疆不宁,季将军令全军备战,大将军想必是听了风声,也悄然归营了。”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赫羽再从旁人嘴里听到那人被提及,倒是再没有以往那避之不及的心思了,或许,看在昭儿的份上,她总是不能再去恨他的,不过,也仅此而已了。如今来看,这南疆的将士倒是对这位大将军很是尊崇的,单凭这一点,她也该谢他,只是不知,明明自己都是个死人了,他大可一走了之的,还留在原地做什么呢?

    陈大壮看眼前这女子有些出神,便开口叫了一声贺先生,被赫羽笑着打断了,“我来到此处居住,便是你们的邻居,你不必一口一个先生的叫。”

    陈大壮摸了摸后脑勺,“那我该怎么称呼?”

    赫羽也有些难为情,似乎从小到大,旁人对她的称呼,只是从殿下变成了陛下,到底该如何称呼呢?

    “昭儿的娘?”陈大壮试探着叫了一声。

    赫羽一愣,随即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可不是么,如今她除了只是昭儿的娘,谁也不是。陈大壮不曾想她这能做教书先生的女子这般随和,似又想起了什么,开了口,“昭儿的娘,既然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家当家的也常年不在,我便叮嘱你一句,眼下南疆可不太平,军中都在传,可能不久要出大事呢,你们孤儿寡母的平日里可别出远门,遇上流民可就不好了。”

    赫羽不可置信般,“流民?何来流民?”

    https:///book/5728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手机版阅读网址: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