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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祇(下)

    砚京宫城内,宫人忙忙碌碌地为即将开始的庆功宴准备。

    梨花班受邀在宴会上演出,这是让梨花班在砚京站稳脚跟的好机会。梨花班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班主贾叠第二个出场,他和流华搭戏,唱《断密涧》的第九场。他唱花脸,流华唱老生。

    贾叠坐在镜前一遍遍改着自己的脸谱,修修轮廓,补补色彩,一定得画的漂漂亮亮的,一亮相就要让台下叫好。

    流化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把穿好的厚底鞋又脱下来,仔细擦着鞋底的白边。

    “你从昨晚就开始擦了。”贾叠忍不住道。

    “白色太容易脏了。”流华往贾叠身边挪了几步,低声接着道,“陛下特意点了《云路》和《断密涧》,我寻思着啊,这《断密涧》是借李密王伯当之事告诫十三殿下要安分点,但是《云路》我想了一宿,也猜不出其中奥妙。你说,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就是个唱戏的,唱就行了,少想那些没用的,小心嘎调唱不上去,被人喝了倒彩。”贾叠道,“哎对了,蒹葭回来没有,第一场就是她的《云路》。”

    流华宽慰他道,“放心了,蒹葭说她去给父母上柱香,绝不误事。”

    贾叠应了声,继续道:“这次一定要小心伺候着,伺候好了,咱们梨花班就算是在京城站住了,伺候不好,咱们就等着身首异处吧。”

    “知道啦,您就宽心吧,我看陛下脾气挺好的。”

    参与宴会的不仅是文武百官,还有些行商巨富。安雨铃早就吩咐下来,这场宴会没有大小,众人尽管玩乐。安雨非瞧着热闹,拉着裴梁混了进来,裴梁怕被人认出来,施法改换了形貌,蓬青卷作为夜阑听雨阁的代表也被安雨铃邀来;卓雪在半日闲茶楼察觉到几个熟人的灵力,求着文承解了自己身上的禁制,也循着气息寻了过来。

    卓雪径直飞入宫中,自己化形之法学的不好,怕人形惹出麻烦,便显了原型伏在屋顶上。他面前是一个引苇江之水建成的大湖,湖中建了座戏台,湖面上有两座画舫,几条大船,里面传出食物的香味;岸边也设座,上边放了些瓜果时蔬,卓雪的肚子忍不住咕咕叫了几声。

    日尽西斜,宾客入座。卓雪在人群中寻到安雨非和裴梁的身影,足尖一点,跃入裴梁怀中,安雨非不满地撇撇嘴。

    女皇登临高台,简单说了几句赞赏的话,宴会便开始了。

    首先登台献艺的是吏部侍郎郭依依家的琴师,他眉目俊朗,气质清冷,女皇不觉多看了几眼,郭依依看在眼里。

    听着琴师一曲将毕,在后台准备的梨花班乱成一锅粥。下一场即是女皇亲点的《云路》,可是蒹葭仍未归来。

    《云路》这出戏不仅要唱还要舞一丈七的风带,唱腔和身段都是由慢到快,没有相当好的体力根本不可能完成。班里除了蒹葭只有贾叠能演这出,可《云路》完了就是《断密涧》,两出都是女皇亲点的,贾叠分身乏术。

    流华见状,把贾叠拉到一旁,道:“如今这般,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能靠你了。”

    铜锤花脸摊手,“我?我上去唱个彩旦?”

    “脸谱是来不及重新画了,我用法术帮你,你快去换上天女的衣服,不然君王一怒,我们都得人头落地。”流华话音刚落,管箱师傅已经拿着天女的衣服过来。

    “万一被发现怎么办?”

    “这里修为在我之上的人不多,我会用传讯法术和他们商量的。”流华已经开始帮他换衣服,贾叠心中还在犹豫,喃喃道:“这么胡闹,不是糟践好东西嘛。”

    流华听到就这句话,拉着他肩膀道:“反正下面那些人也未必听得懂,班主,这一班人的性命可都担在你肩上啊。”

    贾叠一滞,环顾四周,见众人都望着他。咬牙拂袖道,“行,我去!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厢琴师已经退场,这厢流华拿着珠翠头面还未给贾叠带上。

    “来不及了。”流华挥袖在贾叠面上一拂。众人再看,分明是天女模样,流华抱拳道:“班主,拜托了。”

    锣鼓声起,天女在帘内唱道:“祥云冉冉婆罗天。”

    胡琴拉起西皮慢板,天女出帘,一个小亮相,安雨非一口水就喷了出去。

    跟着流华传讯已到,安雨非转头朝着一脸诧异的裴梁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用手捂着嘴,强忍笑意,就看那台上的铜锤正旦如何演绎。

    铜锤正旦且行且唱,道是:“离却了众香国遍历大千。”唱毕,转身归到台中,舞起风带。

    “诸世界好一似轻烟过眼,一霎时来到了毕钵岩前。”

    天女将绸带往身后一甩,绸带在她身后缓缓坠落。若忽略那张脸,倒真像个端庄的天女。

    “幻化后的样子还是蛮好看的,为什么要先画成那么粗犷的样子,再用法术幻化?”卓雪坐在桌上摇尾巴。

    “噗——”安雨非笑道,“因为这个故事说的是,天女失踪,李密假装天女去散花。”

    “这样啊。”卓雪答得认真,信了他的胡说。

    裴梁也不给他解释,趴在桌上把头埋进臂弯里,笑得打颤。

    “清圆智月广无边,慧业超明不作仙,幻中幻出庄严相,慈悲微妙自天然。”

    天女且白且唱,手眼配合,风带翻飞,最后,天女下蹲如佛坐莲台。风带左右舞成圆环,同时落在他肩上。

    期间并未用上任何法力,纯粹是靠人力完成,卓雪看得目瞪口呆。

    “吾乃天女是也,遵奉佛旨去到净明室中散花,乘风驭气而来,也不知经过多少微尘世界,看旭日腾辉,瑶空散影,毕钵山头好风景也。”

    神女站起身来念白,期间风带时而舞作圆轮,时而作波涛落下。

    贾叠的唱腔和身段不是不好,他太好了,但是配合着那张大花脸,更显得诡异。安雨非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锤桌,笑的直不起腰。

    卓雪倒是一脸倾羡的看着台上,他第一次看,又信了安雨非的鬼话,只觉得不依靠法力,绸带舞成这般,着实厉害。

    “云外的须弥山色空四现,毕钵岩下,觉岸无边。”天女继续唱道。

    “觉岸无边什么意思?”卓雪问道。

    “苦海无边,岸也无边。”裴梁问道。

    其后唱腔变快,天女手中风带也舞得更快,一会儿作回文纹,一会儿作螺旋纹,贾叠盔头上的绒球也随着动作一抖一抖的。

    安雨非在台下笑得死去活来。

    “你就不能看人家幻化后的样子?”裴梁嫌弃道。

    “李密散花,你就说你什么时候见过这场面?哈哈哈哈哈哈。”

    裴梁无奈地摇摇头。

    第一场可算完了,贾叠一回后台脸就沉了下来。

    “有个人笑的都快死过去了。”他道。

    “不管他,赶快换好行头,下一场马上就要开了。”流华蹙着眉,蒹葭到现在都未回来,她心中不免有些担心。

    贾叠主工净行,《断密涧》更是唱了不下千场,他很快从上场的天女中转换过来。流华主工小生,老生也唱得有模有样。中间一段“对口”精彩纷呈,赢得满堂彩。

    “这个花脸可以的啊。”裴梁道,“上一场又蹦又跳的,这一场气息竟然不乱。”

    “那可是贾老板。”安雨非抱着茶盏,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戏台。台上没了漂亮姐姐,卓雪少了很多兴致,跃下桌子循着烧鸡的气味而去。

    那引起满堂彩的唱段,落在安盈心里别有滋味。

    唱词道是:

    (李)贤弟把话错来讲,

    细听愚兄说比方,

    昔日里韩信谋家邦

    (王)未央宫中一命亡

    (李)毒死平帝是王莽

    (王)千刀万剐无下场

    (李)李渊也是臣谋主

    (王)他本是真龙下天堂

    安雨铃分明借前朝旧事告诉他,自己称帝是天命所归,他要乖乖听话,不然就去死咯。虽然安雨非有言在先,但安盈心中仍是一紧。他现在还不算乖么,安雨铃到底还要他如何表忠心?

    蒹葭在第三场开场前总算回来了,她穿着件月灰色衣裙,外罩白纱,身后背着双剑。

    “你这干什么去了?”班里的人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蒹葭赶忙收拾起来,至少后边的场子没有错过。

    日落月起,宫女在湖边点起灯笼,戏台上蒹葭和流光唱起神女和书生的故事。

    安月嫌人多心烦,抱着龙丘幻坐在屋顶静静听着;萧嫣和众将士坐在一起,不过她撑着头,一直偷偷看着高台上的安雨铃,安雨铃低头和姜旻的小儿子姜悦说着话,先前登台献艺的琴师苏问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她身后;安雨非开始给裴梁灌酒;蓬青卷端着酒杯和一些商贾混迹在一起;卓雪摸了只烤鸡,找了个僻静处显出人形一面听戏一面吃,叶家大小姐叶若云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从他面前经过,目光交汇,叶若云以为是谁家公子,微微行了个礼。

    “你说神女爱书生吗?”有个侍女悄悄问旁边的人。

    叶若云听到了,便答道,“谁知道呢吧,人们不忍书生一腔热血付之东流,便期望神女亦倾心于他。”

    叶若云很快便走远了,她加入宴会中,安雨铃把她介绍给安雨非。

    “皇兄,这是叶家的大小姐,叶家与我们安家都是后土辅神的信众......”

    安雨非喝的醉醺醺的,半靠在裴梁身上,裴梁冷着脸喝酒。

    “你长的真丑,我不想娶你。”安雨非道,言罢,他又转头看着裴梁,“你比她好看多了。”

    “滚开!”裴梁踹了他一脚。

    安雨非摔在门边,挣扎着爬起来的时候一头撞在门框上,手忙脚乱地喊着,“美人儿,对不起。”

    萧嫣没忍住笑出了声,士卒们跟着她大笑,其他的将军也开始笑,安雨铃亦难掩笑意,于是,文官们也就跟着笑了。坐着的人里,只有裴梁没笑,他看向安雨非,安雨非抱着门,侧头悄悄冲他眨了眨眼。

    你就是我的神祇,我在漫漫长夜中追寻你的身影。我是最虔诚的信徒,你是我全部的信仰和祈望。我如同被雨水打失双翼的飞鸟,哪怕跌落泥潭,也挣扎着飞起。黑夜无尽,我飞了很久,飞过了很多地方,我已经精疲力尽,在我即将从空中坠落的那一刻,我看到太阳缓缓升起。

    众人还在宴会上玩乐,卓雪悄悄回去夜阑听雨阁。阁里静悄悄的,蔷薇的花香盈满空气。踏着花径,绕过荷塘,穿过一个小小的幻阵,便看到一片竹林。木板在竹林中铺开一条曲曲折折的小路,在小路的尽头,立着一方坟墓。

    白发的少年抚着墓碑,轻轻地道,“我找到你了。”

    风掠过竹林,竹叶沙沙地响着,少年头发被风吹起,那句话也很快湮灭在了风里。

    风游荡过很多地方,它倾听着那些痴人的自言自语,它知道很多秘密,比如那个关于迷失者与追随者的故事。就算是创世的神祇,也不曾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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