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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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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疯狂席卷了整个中华大地,从北方汹涌而来的浪潮,一夜之间颠覆了整个福宁县。

    福宁一中、二中等十多所中学的学生相继罢课,脸上稚气未脱的青少年们俨然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国将兴,必贵师而重傅……”成为了一个令中国知识分子们悲泣的冷笑话!

    那些中学生们只要头戴绿军帽、身着绿军装、胸佩伟人像、腰间束武装带、左臂佩红袖标,手握红宝书,就可以像阎王般喝斥他们眼前的高级生灵们,哪管他们是师长还是政府工作人员。

    至1966年中,福宁的所有中学都空校了,各校一部份老师在等待新的去向安排,一小部份的老师和红小~兵们站在了一起,年长的老师们说不清自己是那些稚气孩子们的监护人,或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还是压根就是被他们的昔日学生选中的拥泵者。而另一小部份的老师比较悲催,他们要在原地等待批斗。

    学校里的红~小~兵们斗志昂扬,而县政府里弥漫了无声的硝烟。

    为了顺应上头的默示,将“造反~有理”贯彻到位,必须先狠狠地打击“当~权~派”。红卫兵们揪出了福宁县县高官和县长,并将他们押至各个公社轮流批斗。没有了所谓的“当~权~派”,政府各部门的工作开始失去了头序,人事间错乱不堪,人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激亢,人心纠集了无端的猜疑,无知令邪恶更加猖狂,良知只能在沉默中消沉。

    在颠狂的岁月中,没有人可以逃避,似乎所有人都无处可藏,在这个历史旋涡中的每一个人,都占据了可以尽情表演的舞台,亦人亦魔。

    俞大明又成了幸运儿,他的光荣英雄史让红小兵们倾慕不已,他的空白上学史更让他成为红~小~兵们共情的对象,俞大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备受红~卫~兵的青睐和推崇。

    红~卫~兵中虽全是革命小干将,内部却也是旗号林立,其中有一支旗号“飞将军”的最为活跃,领头者亦被叫做“飞将军”,本名原姓郑。郑姓学生从北京师范大学罢课回来,因他有京师名校的背景,又来自最红色最革命的发源地,名声一时噪响,颇有号召力。

    “飞将军”找俞大明漫谈了时势,似乎与他有相见恨晚之意。俞大明惭愧于自己的革命觉悟,不免有些诚惶诚恐。

    俞大明跟着首都大学生认真地学习革命大道理,可心底里愣是不知滋味。县政府大院里,仅仅几天功夫,往日和气融融的光景不再,同事间见面彼此都三缄其口,谁也不愿多说话,谁的心里都在疑惑,彼此都无法认定,哪个是今天的同仁,哪个又会是明天批斗会上的对家。每个人都是革命的积极分子,每个人有自己的政治理念,团结和分裂又在时刻进行。

    福宁县武装部办公室的灯火彻夜通明,几个人在通宵热议。

    第二天,即一九六七年三月十四号的这天,县武装部大门口贴出了一纸公示,上书:当前意识形态空前泛滥,红~卫~兵~~派非法夺权,……此语云云。

    这种公开的指责也彻底惹怒了红~卫~兵们,他们不仅内部团结一致,各旗号自觉串联合作,而且很快地团结到了许多乡村的贫下农民。

    到了五月二十九日这天,贫下农民从四面八方纷拥到福宁县政府门口,在红卫兵的带领下,高喊着“伟大~领袖~万岁!万岁!万~万~岁!”,“打倒胡寿山”等口号,围攻福宁县政府,一定要迫使那些持有反对情绪的人低下高傲的头颅。

    为了纪念这个伟大的日子,凡是和红~卫~兵一致跟着中央路线走的,都被称为“五~二~九”,这是那年那月里代表光荣先进的派别称号。

    俞大明被“飞将军”钦点进了“五~二~九”。

    在五~二~九前夜,“飞将军”两眼发光,挥舞着双手,以朗诵者的姿态发言:“我们时刻要牢记住,党叫干啥就干啥,勇于做一个齿轮与镙丝钉。公家的事再小也是大事,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我们要准备打一场仗,行动上战斗化,思想上革命化,组织上军事化,领导上一元化。……”

    俞大明无法否认最初的激动心情,但他也忘不了第二天的情景。

    他和其他三十多位县委县府的志同道合者,随同红卫兵,率领着一大众人,浩浩荡荡地一路进发,包围了县政府的那栋红砖楼。整个县政府里,只有这栋红砖楼有扇大铁门,县委县政府的人已闻风集聚在了这里,并锁紧了大铁门。

    楼下的人大声高叫,声浪此起彼伏,此间有人喊:“宁可前进一步死,不可后退半步生。”,那边有人呼应:“一不怕苦,二不怕死。”,“一不为名,二不为利”。

    楼上有人打开了窗户,朝下喊话,但喧哗的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口号一个接着一个,:“阶级~~~是纲,纲举目张。”,“千万不要忘记~~斗争!”,“阶级~~,一抓就灵!”……,巨大的声浪掩盖了楼上那人的声音。

    俞大明的心潮跟着澎湃,也大声地喊着口号,有人在撞击大铁门,大铁门发出了剧烈的声响,敲碎了人声,却又如同战鼓擂起,敲得人群越发激动亢奋。

    沒过多久,红砖楼的窗户伸出来一只大嘛叭,扩音器增强了某份力量,楼下的声响稍息。

    俞大明听出了那是黄同志的声音。他俩曾经在组织部里共事过。

    黄同志嘶哑的声音中分明带着哽咽:“站在楼下的是老郭吧,我认出你就是老郭。老郭啊,我们都是农民兄弟,我们也是革命兄弟,我们不是阶级敌人啊,真的不是!我们都从苦日子里过来,我们一起抗过国民党反动派,我们一起打击过地主恶霸,我们一起抗过坏天年,我们是一块光饼的上下面啊!请你带着农民兄弟先退一退吧,我们都是兄弟,兄弟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干呢?”

    那位被称作老郭的同志愣了又愣,抬起头凝视着红砖楼上的那扇窗户,旁边有民兵模样的人挥着手中的步枪,大声说:“别理他,我们有枪怕什么?”

    老郭却收回了凝望的眼神,回过身,伸出手把步枪按下,对着众人高喊说:“他说的对!我们都是兄弟,都是革命兄弟,有话可以好好说,先退下吧,枪口是不能对准自己兄弟的。”

    俞大明从侧面望见那位老郭的眼眶中有一物,闪在阳光下,被折出一丝犹如彩虹样的存在,也情不自禁地向身后的众人挥挥手,粗着嗓门喊:“后退,后退,这里没有~阶级~敌人!”

    “飞将军”着急地张大双手,大喊:“不要后退!我们的阶~段~斗争任务还没完成!”一群红~小~兵们跟着起哄叫喊,一些往外的脚步又停滞不前。

    楼上的大嘛叭又响了,:“我的兄弟们啊,红~卫~兵~革~命~将士们啊,你们是灿烂的红星星啊,我们的一颗红心都是跟着红太阳。我们不是敌人,敌人在台湾海峡的对面!我们要团结,团结就是力量!兄弟们就是要团结在一起!”

    “飞将军”大声吼叫:“不要听他的!”

    但人潮在逐渐后退,虽然有人还在发出激愤的声音,却很快地平息下来,俞大明在后退,但他深感脚步似铅重得难以挪动。

    “兄弟”两字是许多日子来最熟耳的称呼,但今天从红砖楼里传来的“兄弟“呼唤却是别样的声响,从心里的深处涌出一种莫名难言的感觉,感到周遭中隐藏有哪种不对劲,整个人似被全身逼迫压榨,感到了心悸和沉重。

    经历过与饥饿抗争的几年,他的内心特别感恩于又迎来了春播秋收的美好年景。从放牛娃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民干部,俞大明时刻牢记着提醒自己不能忘却党的恩情,不能违背令自己获得重生的革命力量,这股力量要抵挡并消灭任何的反革命势力,而人民内部的阶级斗争是确保和滋长这份力量的最纯洁的保障,可惜这力量仿佛正不知不觉地消失。俞大明莫名其妙地感到了害怕。

    ??福宁“五~二~九“派虽然后退了,但还是取得了胜利,“当~权~派“全被打倒了,“造~反~派”有了绝对的优势。

    在县政府内部频频召开的会议中,昔日的同事因为斗争而变得面目狰狞,一声声群情激昂的自我肯定“好、好、好……”和无情批驳对方的“糟、糟、糟……”,让唾沫飞扬得像病毒般传播,令人颠狂发作。

    红卫兵在县政府内设立了指挥部,有一些什么重要的会议总要拖上俞大明,俞大明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越来越焦焗不安。

    一场又一场毫无建树的争执,一场又一场丑陋人性的尽情渲泄,俞大明身在其中,他的好人缘备受摧残。

    俞大明的双腿使劲地蹬着自行车,今天回家的路程显得特别的遥远,似乎一路都在费力爬坡,自行车扭着蛇形艰难地行进,沿路的田地又见荒芜,野草正在蔓长,正值秋收的庄稼零零落落得萧败。

    俞大明突然特别想流泪,多少年来的从荒芜逐渐到昌荣,经历了多少刻骨铭心的痛,难道眼睁睁地看见又要从昌荣到荒芜?

    俞大明好不容易回到家,挎起自行车越过门槛将它推进屋里。

    俞香兰见他神色阴沉,不免担心地问:“怎么啦,不舒服吗?”

    俞大明小心地放好了单车,走回大门口,探了探头,再缩回脑袋掩上门。

    俞香兰更加担心地问:“这么神秘干什么?有多大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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