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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血海深仇真的能忘却吗?

    时节凝视着楼兰,他面对着楼兰近乎逼问的目光,却只感受到了麻木。

    一种不应该存在于他身上的麻木。

    楼兰在问他:“你不知道衍生堂近几代人都惨遭三祖山与妖师家的屠戮?”

    时节喃喃道:“我知道。”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些事的?

    为什么那些血染衍生堂的画面,竟如此历历在目!

    他忽然发觉就连自己的脚下,也曾被衍生堂子嗣的鲜血染红过。

    时节缓缓道:“牧左,衍生堂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天才,二十岁时正倒于我所站之处。他不负天才之名,在公选上赢了妖师家支持的牧来,被妖怪一掌拍碎了头颅。”

    敖克道:“这事……”

    时节继续道:“为了替牧左报仇,三祖山也派人一剑洞穿了牧来的咽喉。平日里一向和睦的亲兄弟,最后竟以仇人的身份死去。”

    纪庚辰忽然道:“他们死时相距不过五步,牧来在断气之时,还试图爬到弟弟牧左身边。”

    时节道:“你见过?”

    纪庚辰叹息道:“近百年前的事,我怎会见过?”

    楼兰惨笑道:“这种事数不胜数,我精心谋划十几年才使衍生堂有了翻身的机会,而你却做了什么!”

    时节道:“你忍受了那么多的屈辱,为的就是报仇?”

    楼兰笑道:“与前人相比,我所受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毕竟我还有的选择,只要在相府能忍受得了各种苦楚,就会有手刃仇人的机会。而我的父母与前人呢?他们是多么想反抗三组山与妖师家的摧残,可他们即便是付出了性命,也无法争取到一点点的转机。”

    他大笑道:“你说,我是不是十分幸运?”

    时节道:“可惜……”

    楼兰接道:“可惜,我衍生堂竟出了你这种贪生怕死叛徒!简直和你爹一模一样!”

    时节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祖霍近几年已变得十分憔悴,他日夜都在担心自己兄长的悲剧会发生在儿子身上。

    时节能理解父亲当年的选择。

    衍生堂已危如累卵,他就是不与三祖山和解,又能如何?

    难道要让衍生堂的子嗣全都死光吗?

    楼兰的父母没有选择,即便是抛弃了生命,他们依然无法换回衍生堂的平静。

    可他的父亲又怎能有选择?

    目睹大哥一家惨死的祖霍,又能如何?

    他不屈从于三祖山与妖师家的胁迫,继续与道士、妖师斗争,岂不是也在害自家人?

    楼兰的父亲一死,妖师家必然还会另选他人。

    他又怎愿自己的兄弟再遭如此灾难!

    他只有忍耐。

    忍耐!

    时节惨然道:“活着的人,又何尝不比死去的人更为痛苦。”

    纪庚辰点头道:“有时活着本身也是一种痛苦。”

    楼兰道:“但你眼下已可以改变这种痛苦。”

    时节确实可以改变这种痛苦。

    他只要坐视楼兰继续谋划,就可以白得一个控制了凡间一切门派的衍生堂。

    楼兰会为难他,但他的痛苦与衍生堂的未来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他的痛苦与衍生堂所遭受的磨难相比,也是微不足道。

    他实在太过渺小。

    这些伟大的牺牲与其迸发出的情感本应使他动容。

    但时节却依旧麻木。

    他有很多理由同意楼兰的做法,因为正如楼兰所说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但他也有很多理由不认同楼兰。

    比如他可以说,楼兰的做法与三祖山、妖师家当年的所作所为并无两样!他们都在以自己所手握的力量,去折磨!去摧毁对方!

    冤冤相报何时了?

    无论站在哪一边,时节都可以说服自己,说服他人。

    他现在,究竟要如何选择?

    日光更烈。

    可惜春日的阳光,并没有温暖人的力量。

    只要春风依旧,那温暖就永不会驻留人心。

    楼兰的心会因为大仇得报而温暖吗?

    时节仔细看去,却发觉楼兰眼中的疲惫。

    他为何会疲惫?

    是因为彻夜未眠吗?

    时节忽然走到了一名道士身边,他抽出了道士的剑,猛地丢向了纪庚辰。

    他冷冷道:“杀了他!”

    纪庚辰下意识地接过了剑,他疑惑道:“你说什么?”

    时节道:“没有人能从楼兰口中套出毒药的用量,只有杀了他才能阻止他继续蛊惑人心!”

    纪庚辰将剑拿在手中。

    这柄剑的重量未免也太沉重了。

    三祖山、妖师家、衍生堂、朝廷。

    数千人的性命,都握在他这一柄剑中。

    陈道长喝道:“庚辰!莫要听他胡言!没了楼兰就算时节炼出解药也于事无补!”

    纪庚辰低声问道:“你真的要杀他?”

    时节道:“是!”

    纪庚辰道:“为何要我杀他?”

    时节道:“因为将要与我合作的人是你。”

    纪庚辰皱了皱眉头,提起剑向楼兰走去。

    楼兰讥笑道:“看来是我小瞧了你。齐礼的高徒、三祖山将来的掌教、大名鼎鼎的纪庚辰竟成了你手下的一条狗!”

    时节面无表情。

    他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已悄然被那股麻木所占据。

    眼下就是有一柄剑插入他的胸膛,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惜这柄剑并不会插在他的身上。

    因为它已没入了楼兰的胸膛!

    在场的人都被惊得合不拢嘴。

    他们已无法言说这一剑的速度,他们甚至没瞧清纪庚辰是何时飞身而起的。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前一瞬还准备拦截住纪庚辰,但只一个呼吸间,纪庚辰连同他的剑就已到了楼兰身前!

    纪庚辰只是普普通通地刺出了这一剑。

    因为这样就已足够,没有人能来得及阻止他刺出!

    楼兰嘴角溢出了鲜血,他缓缓地跪倒在地。

    纪庚辰抽出了剑,他既需要楼兰流血够快,也需要用剑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毕竟他的伤还未好。

    楼兰的血涌了出来。

    时节看着他胸口的鲜血,忽然就自麻木中摆脱出来!

    这并不是因为他见证了生命的可贵。

    时节看到了另外一个令他惊讶的东西。

    这东西,将成为他长久的噩梦!

    时节指着侵染了楼兰鲜血的地面,惊呼道:“他不是人!”

    纪庚辰与楼兰低头望去,他们眼中的震惊并不亚于时节。

    楼兰流出的不止是血,还有碎屑。

    琐碎的肉屑。

    只有水鬼的体内,才会有这样的东西。

    楼兰没有料到,他竟然早已死了。

    水魂道人早在他不知情的状况下,将他炼成了水人。

    楼兰对着水魂道人怒吼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水魂道人笑道:“你不该那么自负,你真的以为我中了毒?”

    他说完,忽地化作了一滩血水。

    这个水魂道人也是个水鬼!

    众人不禁觉得脊背发凉。

    这个水魂道人是假的,那真的水魂道人在哪里?

    不管他在哪里,眼下都不会有人能找到他。

    楼兰肆意地狂笑起来。

    他究竟是在笑毒药已无救,还是在笑自己被人玩弄于股掌中的愚蠢?

    他戏耍了所有人,但最后,他也不过是别人的一枚棋子。

    时节慢慢屈膝跪在楼兰身边。

    他轻声道:“你已经倦了,剩下的路就交给我吧。”

    楼兰停止了笑声,他虚弱道:“你真的已明白了我的心意吗?”

    时节惨笑道:“你所求的不正是死亡吗?只有死亡,才能使你的毒药真正无解。”

    楼兰望着天空道:“可你还活着。”

    时节道:“总需要有活人接手这堆烂摊子。”

    楼兰笑道:“没想到我筹谋十几年,最后竟为你上位做了嫁衣。”

    时节伏在他耳边轻声道:“衍生堂子嗣永远不会忘记这份仇恨。”

    楼兰渐渐闭上了眼睛。

    他已死过一次。

    那一次连祖霍都不知道他还活着。

    而眼下,他又一次死去了。

    这一次所有的人都已见证他的死亡,唯独时节知道,他的仇恨将永远存留与人间。

    他将接手这面复仇的大旗。

    活着的人会更加痛苦。

    但他必定不会令逝者蒙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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