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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新生

    “姑娘,该起了。”

    “几点了?”云居雁猛然睁开眼睛。已经有很多年没听别人称呼她“姑娘”了。转头望去,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罗帐笼罩着她,点点翠竹在昏黄的光影中微微浮动,似在迎风摇曳。蚊帐外,隐约可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弯腰恭立。

    强压着激动,云居雁沉声问:“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已经寅末了。夫人那边,灯已经亮了。”

    第一次,云居雁觉得习嬷嬷的声音是如此悦耳。按捺着各种即将喷涌而出的情绪,她伸手揭开了蚊帐。“替我更衣、洗漱吧!”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淡,眼睛却直直盯着习嬷嬷,一刻都不敢移开,生怕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很多年前,因为她的愚蠢无知,她害死了照顾了她一辈子的习嬷嬷。现在,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她很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云居雁急忙摇头,别开脸去,低声喃喃:“没什么,只是被灰尘迷了眼睛。”

    “姑娘不用担心,夫人对您一向疼爱有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边说,一边走向她。话音刚落,少女感觉到习嬷嬷的目光扫过自己,她急忙换上笑颜,把手中的几件不同颜色的衣裳对着云居雁比了比,轻快地说:“姑娘,您看,今日穿哪件好?”

    “青杏,你没事……太好了……”云居雁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的记忆中,青杏比习嬷嬷死得更早。忽然间,她又想到了另一个人。“玉瑶呢?玉瑶在哪里?”

    “姑娘,奴婢在这里。奴婢刚刚去花园摘花露了。”伴随着清脆悦耳的声音,玉瑶手持白玉瓶子,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她的身后,小丫鬟们端水的端水,拿毛巾的拿毛巾,一切是那么的有条不紊,宁静祥和。

    看着熟悉的一切,云居雁的身体微微颤抖。曾经她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当然,失去之后才知道,她们才是待她最好的人。她把目光投向玉瑶。自她有记忆的时候,她就陪着她。陪着她吃饭,陪着她睡觉,陪着她读书,最后陪着她一起死。她又看向青杏。她八岁开始服侍她,十多年时间尽心尽力服侍她,最终落得含恨而终。而习嬷嬷呢?她记得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姑娘,是奴婢不会识人,奴婢愧对云家的列祖列宗,奴婢死后无颜面对地下的老爷、夫人……

    “父亲、母亲……”云居雁的目光朝门外望去。天空早已泛白,东方虽不见红日,但五彩的朝阳已预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两个丫鬟见自家主子情绪激动,对视了一眼,双双把目光投向习嬷嬷。习嬷嬷暗暗叹了一口气,挥手示意立在门边的小丫鬟们退出去,亲手拿了青杏手中的衣裳披在云居雁身上,轻声说:“姑娘,是时候去向老爷、夫人请安了。待老太爷的气消了,事情自然就过去了。”

    云居雁失神地看着习嬷嬷一脸的担忧。我不会是在做梦吧?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痛彻心扉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狠狠抽搐,眼泪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滑下。

    “姑娘,眼睛肿了可不好上胭脂。”玉瑶故作轻松,却抹不去眼底的担忧。青杏知自己比不上玉瑶与主子间的情谊,只能默默递上一块帕子。

    云居雁接过手帕,慢慢拭去了脸上的泪珠。老天爷再一次给了她机会,她该做的不是哭泣,而是修正过去的错误。这一次,她不会再让那个狼子野心的男人夺去她的一切。

    “青杏,替我梳头。”云居雁主动向梳妆台走去。铜镜中,她隐约可见自己窈窕的身影。迟疑片刻,她怯怯的伸手,调整了铜镜的位置,却不自觉地避开目光。她怕,她怕看到那条丑陋的疤痕。

    “姑娘,您看这支簪子可好?”

    云居雁转头看去,不期然看到了镜中的自己,年轻的脸庞,白玉无瑕。她轻轻吁了一口气。

    不知道多少年前,她自跳火坑,把自己嫁给了一个心机深沉的男人,连累了身边所有的人,败光了云家的祖产。最后,在丈夫冷冽的目光中,她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最后一刻,有人跳入湖中欲救起她。她记得自己见过那个男人,但她无法确认他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他。

    那一天,绝望与悔恨交织的她已经做好了在九泉之下向云家祖先请罪的准备,结果她醒了,在一个名叫“医院”的地方。在那里,穿着白大衣的男男女女告诉她,他们出了车祸,救她的男人成了植物人,而她的脸需要做整容手术。

    第一次看到那条伤疤,她吓得惊叫。那条暗红色的蜈蚣似把她的脸撕裂了一般,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容貌。

    她疯狂地想逃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她拼命想证明自己只是在做梦。然后她被送去了另一家医院,在那里,每天都有人和她说话,向她解释周围的一切,鼓励她面对现实,并带她去看了那个全身插满管子的男人。

    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她就认出他是在冰冷的湖水中努力想把她救起的人。医生们告诉她,如果她经常与他说话,他或许会活过来。

    那段时间,报恩是她唯一的信念。她不再提起过去,不再想逃离,她开始学着接受那个世界。

    很快,她被几个自称为她朋友的人接回了家。他们教了她很多东西,还为她找了工作。第一次,她知道了女人可以不依附男人而活。

    一年,两年,三年,她白天在糕饼店干活,晚上就去医院,把一整天发生的事讲给那个男人听。她一直坚信那个男人会醒过来,甚至,她经常去图书馆寻找不同的书籍,每天按照书上教的方法帮他按摩。

    可惜,五年后,那个男人还是死了。在医生为他罩上白布的那一刻,她昏过去了,脑海中唯一的意念: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

    从昏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居然回到了最初的那个家,那个曾显赫一时的永州云家,而她依然是云家的长房嫡长女,三岁就与淮安郡王府嫡长孙订下婚约的云居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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