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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尾声 若只如初见

    半夜迷糊之际,忽觉耳畔甚是吵闹,我下意识地翻身去抱段云成,谁料竟然扑了个空。

    他不在!

    犹如寒冬腊月里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我一个激灵猛地坐起身,将将欲张嘴呼喊,便听外面有人呼喊:“大家不要慌乱,快去西边校场集中!”随后,便是阵阵急促脚步声。

    “玉柔,快走。”段云成急急冲进来,劈手拎过一件斗篷将我紧紧裹住,一把抱起我又急急向外冲去。

    春夜的风依旧凛冽,拂面如同刀割,吹得人直打寒战。我却在见到他的一刻,忽然定下心神。

    “云成,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与我略略解释了一番:“入夜时分,马天尧率五万大军攻城,皇夫殿下亲自领兵与之对抗,眼下只剩一万兵力驻守在此。马彦博却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率五万大军直朝营地攻来。”

    “马彦博怎么会知道这里?”我惊了惊。

    “只怕军中有马彦博的内应,现在皇上在校场亲自点兵,你……”他低头望了望我,黑亮的眼眸如同万丈深渊,一眼望不到底。

    我心下一刺,急道:“云成,你说过让我陪着你的,你不能食言。”

    “好,我不食言。”段云成淡淡地笑了笑,道:“皇上惦记你怀有身孕,不忍教你忧伤烦恼,方才吩咐我速速带你离开,我已将一切准备停当,我们连夜出京。”

    走?

    我疑惑地看他,仿佛不太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明明张开嘴想问,可嗓子却如同被人扼住一般,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西边校场是一片相对较为平坦的空地,其北面是茂密的树林。我本以为他欲带我去校场与母亲回合,孰料,他却抱着我直直冲进了树林。

    远处校场上的火把明明灭灭,透过微弱的光亮,我望见一辆马车。

    段云成挑开帘子将我放在车厢内,叮嘱道:“我去取一些干粮,你且等等我。”语毕,扭头欲走。

    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我拽住他的衣袖,他似是不解的回头看我,我暗中打量他的神色,却不像是有假,这便放下心来,道:“……你速去速回。”

    “好。”段云成仍是那般风轻云淡地笑了笑,这一笑正如初次与他相见时一样。

    犹记得,那日他踏着桂花香走进钱庄,清俊的脸上若带三分笑意,堪堪是连花儿都被他笑开了。

    而后的许多日子,他亦是时常这般笑着——捉弄我时促狭的笑、轻薄我时玩味的笑、生气时的冷笑、开心时的朗笑、谋划时的深笑……回忆清晰如昨,铭心刻骨。

    此时此刻,我倏然发现,他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表情,早已深深刻在我的心上。

    原来,我爱上他,比自己意识到的更早。

    然而,我终究是没有等到段云成回来。

    其实我早该想到,不久之前还对我诉说忠孝之义的段云成,怎生会忽然改变主意答应带我离开?想来是当时的我饱尝离别与失去的痛苦,心下凄凄惶惶,以至于他的每一句话于我都如同救命稻草,便是再荒谬的谎言,我都深信不疑、甘之若饴。

    “公主,该启程了。”耶律珏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手中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

    我怪异地望着他:“怎么是你?段云成呢?”

    “他让我带你走。”

    仿佛被人狠狠揪住心脏,强烈迸发的疼痛朝我迅猛地冲击而来。我捂着胸口急道:“不可能,你说谎。他方才明明说要亲自带我走的,他绝不会骗我。”

    “怎么不会?现在形势危急,姜军以寡敌众不说,马彦博手上尚且握有大量军火,倘若引爆那些火炮,这里将顷刻之间被夷为平地。此刻,援军神威军旧部秘密地驻扎于丘陵之后,他们只听从段云成的号令。”耶律珏将包袱塞到我手上,复掏出两个药品丢给我,道:“这是皇夫殿下为你配制的安胎药,你且收好。我们这就出发。”

    “我不走!”我以最快地速度跳下马车,拔腿便往校场方向跑去。

    耶律珏一把将我拽回,笑道:“公主殿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脚下趔趄了几步,这才勉强站稳,不明所以地看他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问你,你是懂得行兵布阵呢还是动带兵打仗?抑或者,你可以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你身怀六甲行动不便,执意留下只会给大家添麻烦。你想让段云成上战场之时还念念不忘地牵挂着你吗?还是想让他一心一意、全力应敌?他们顾及你的想法这才没有言明,我却以为你应该明白,孰料你竟是一厢情愿地吵闹着要留下。我这么说吧,你留下有百害而无一利,你听懂了吗?”

    这一番话堪堪是个振聋发聩、醍醐灌顶。我如被当头棒喝一般,半晌回不过神来,却只是愣愣地将他望着。

    原来,我的自以为是,竟然成了所有人的包袱……

    “现在明白了?明白我们便走吧。”语毕,他转头吩咐侍从准备启程。

    此话仍在林中回响,大地忽然微微颤动起来。四周的高树被震得婆娑不息,如松涛万顷,沙沙作响。

    “糟糕,马彦博来了。”他蹙了蹙眉,神情甚是凝重。侍从利索地用黑布将马车遮掩起来,耶律珏拖起犹在发呆的我,矮身隐在一旁的灌木之后。

    今夜月明,流光皎洁。

    月色之下,千军万马如从天而降一般,黑压压地迫近校场,我一眼便望见身着黑色玄甲的马彦博。敌方兵力数倍于我,又是硬碰硬地正面冲突,摆明是九死一生的殊死较量。

    “马爱卿,何事劳师动众?”母亲亦是一身铠甲,英姿飒爽。她负手站在点兵台世上,平静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分明包含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势。不过将将一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马彦博放声大笑,道:“微臣听闻皇上龙体抱恙,特来迎接皇上回宫。”

    母亲亦笑:“何人造谣?”

    “微臣亲眼所见,那天皇上于金銮殿上当中晕倒,并非有人造谣。”马彦博收起马鞭,指点身后大军,道:“我军将士甚是担忧皇上之龙体安康,非要与我同来迎接皇上。望皇上念在天下苍生、黎民百姓,莫要挣扎抵抗,这便随微臣回宫方才好。”

    “朕的事,何时轮到爱卿做主?”母亲不急不忙,冷冷笑道:“爱卿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百姓对爱卿莫不崇敬,文武百官对爱卿莫不尊敬。怎的爱卿还不满足?难道今日连这朕最后一人也要拉下来吗?”

    透过浓重的夜色,我望见马彦博的面色骤然大变。他摊手,甚是倨傲道:“微臣并没有这么说。若皇上定要这么想,微臣也阻止不了皇上。”

    “既然你没这么想,那便回去洗洗睡吧。何时回宫,朕心里自有思量。”

    马彦博摇头:“今日五万将士随微臣而来,莫不是心系皇上的龙体、姜国的国祚,他们盛意拳拳而来,皇上若不愿回宫,便是微臣答应,相信这些将士们也不会答应。你们说,是不是!”

    他身后齐齐大呼:“请皇上顺从民意,及早回宫!”

    见那边士气高昂,我方又有母亲御驾亲征,御林军也不弱示弱,不知谁喊了一句“我等誓死保卫皇上!”随后,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自校场爆发出来。虽然仅有一万士兵,可气势却绝不比地方弱。

    双方僵持不下,战火一触即发。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要挟!我不由攥起拳来,指甲生生掐入掌心,竟全然不觉得疼痛。

    “云成身在何处?”形势如此紧急,我四顾而望,却没有看见段云成身影。

    耶律珏望了望天色,道:“时候差不多了。”

    我不禁忧心忡忡道:“你说神威军旧部只听云成调遣,可他也没有领兵打仗的经历,如何能扭转局势反败为胜呢?”

    耶律珏一瞬不瞬地望着前方的动向,悠然道:“不要忘了,他是谁的义子。”

    镇远将军袁君华!

    未几,大地再次颤动起来,这次却是自身后传来。树木摇曳不息,片片落叶随风而落。

    马彦博眸中一紧,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略带几分不敢置信道:“……段云成!”

    我心下猛惊,随马彦博的目光向后望去。果不其然,段云成乘马而来,一袭黑衣衣袂翩然,他身后是整齐划一的神威军旧部,猎猎铠甲在月光下闪烁着寒芒。粗略估计,只怕将将能及上马彦博那方兵力的一般。即便过去过那么多年,这依旧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威武之师,可以想见这些年镇远将军耗费了多少心力。

    这一刻,母亲素来平静无澜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颤动。我从未见她有过那种神情,我说不清楚那是什么,仿佛是哀伤、是愧疚、是欣喜,仿佛在回忆、在凝望、在期盼,又仿佛都不是。不过须臾,便又归于平静。

    “段云成……”马彦博将面部神情收拾好,重新摆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倨傲模样,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臭小子,你来送死?”旋即,皮笑肉不笑地望一眼母亲,道:“皇上果然未雨绸缪,难怪能这般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段云成勒马停下,身后的神威军亦停下脚步。这般看去,清亮的月光将他俊美的脸庞照得轮廓分明,竟是从所未见的刚毅坚定,恍若九天战神降临人世。

    “晚辈为完成家父遗命而来。”段云成淡淡道。

    马彦博好像听到了甚是滑稽的笑话,满面不屑的神情似乎在说——这都什么时候,你竟还惦记这些。他连笑三声,道:“不知令尊有什么遗命?无非就是丝绸茶叶经营权之流吧,你若归顺于我,日后我必定帮助令尊完成遗愿。”

    “家父说,马彦博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大肆敛聚财富,纵容手下欺市霸民,如今更是包藏祸心、妄图加害皇上,全然不顾当日立下之誓言,可谓背信弃义,不忠不义。此等妖孽乃是国之大祸,民之百害,不得不除。他既由我引荐,既要由我了结。然,我大限已至,深觉愧对女皇陛下,是以,命子段云成代我手刃此獠!”段云成缓缓说完,扬起马鞭直至马彦博,道:“马将军,听明白了吗?你一个小小的参军是如何坐到今天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的,你可别忘了。”

    我听得甚是糊涂,却见母亲身子猛地颤了颤,紧紧迫视段云成的眼中渐渐泛起暗淡不明的水色。

    马彦博如遭蛇嗜,如被雷霆劈中琵琶骨一般,良久不得言语。

    “此事要从当年说起。皇上初登帝位时,相党覆灭,以王学士为首的学士党把持朝政。朝中百官唯王学士马首是瞻,皇上事事亦需听从他的意见,全然被架空。”耳畔,耶律珏自顾自解释与我道:“有人说,镇远将军离京之前,曾秘密地将一份奏折交予皇上,上面列出他以为堪为天子党的大臣姓名,其中有丞相范重延,亦有马彦博。皇上十分信任镇远将军,便将这批人大力提拔。算起来,马彦博也算是镇远将军的门生。后来,王学士离京外放,这些人便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这又是后话。”

    我遂恍然大悟,难怪镇远将军不顾身体,坚持往西北亲自督训神威军旧部,原来竟是早就料想马彦博有朝一日会欺君作乱。他自觉愧对母亲,却无力再上战场,只能将遗愿交由段云成来完成。

    听罢此话,我不由在心中悲叹一声,果真是用心良苦。

    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处爆出一阵闷响,似由天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顷刻间,好像整个大地都在颤动,林木婆娑,簇簇沙沙,落叶纷纷扬扬地洒落。

    我微微惊了惊,莫不是在此紧要关头发生了地动?眼看双方人马皆面有惊慌警戒之色,却在片刻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仿佛方才只是谁人不小心投下的石子而激起的涟漪。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耶律珏,他摇头表示不知道。

    片刻之后,马彦博终于回过神来,艰涩道:“你说段易遥……便是、便是袁……袁恩师?”

    这时,有位侍从过来催促:“王爷,天色不早了,该启程了。”

    我急忙抓组耶律珏的袖子,半是恳求半是商量,道:“再等一会儿,等会儿我一定跟你走。”

    耶律珏眸光深深地望我一眼,挥了挥手示意那名侍从退下。

    “至多再等一炷香,我们一定要走。”他的口吻不容商量。我只得勉强点头应下。

    段云成冷下声,一字一字道:“你既然听明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皇上仁慈,说不定会留你全尸。”

    马彦博微怔一瞬,目光陡然之间变得狠戾毒辣,堪堪比那盘旋的秃鹫更加骇人。

    “事到如今,我还有回头路吗?留我全尸?你当我三岁小孩吗?不错,我真心感谢袁恩师当年倾力举荐,若非有他,我断然不会有今日成就,更不会有机会如此接近那九龙御座。可是,我马彦博对不起的人太多了,多得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曹孟德说,‘宁教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我既已走到这一步,便只有对不住袁恩师了。我马彦博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三千枚火炮随后运到。这是我与皇上之间的事,本与你无关,我劝你莫要趟这浑水。识相的你赶紧走,看在恩师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

    段云成勾了勾唇,淡淡的笑意之中隐有不屑:“你当人人是你这种忘恩负义、贪生怕死的小人吗?我既是驸马,皇上的事,便是我的事!”

    马彦博冷冷一笑,将将欲张口说话,忽然有一人一马自远处狂奔而来,马蹄笃笃之声带起灌木沙沙作响。只听得一声长嘶,那人在马彦博身旁勒马停下,不知对他耳语了了些什么。

    马彦博登时大惊失色,月光之下一张面孔变得苍白一片。良久,他缓缓扬起马鞭,指了指母亲,唇边漾起的笑意之中满是愤恨:“皇上果真慧眼识人!”

    母亲不动声色地望他,并没有做任何回应。

    “恐怕是上官……”耶律珏低低地喟叹一声,又道:“此战皇上必胜。”

    我不由心头一刺:“此话怎讲?上官景……他怎么了?”

    耶律珏面色沉沉,意味深长地睨我一眼,一时教我心下疑惑更盛。

    只听马彦博道:“天要我亡,我偏要逆天而行!既然走到这一步,我便没想要回头。那九龙宝座是我的,便是我的,不是我的,我也要把它抢来!”语毕,用力一夹马腹,身后大军如潮水般汹涌而前。

    段云成眸光一变,猛地扬起马鞭。神威军随他冲锋陷阵,毫无畏惧之色。

    “云成……”我忍不住失声悲泣。然,话到唇畔,却被耶律珏生生捂住,他瞪视我:“你想把老狐狸的主意吸引过来吗?混战开始,我们快走。”语毕,不由分说将我强行摄上马车。

    我拼尽全力挣扎,只为再看段云成最后一眼。可身后,双方人马早已打做一片,无论我再如何努力寻找,终究是寻不到他的身影。唯兵刃交接声、血肉撕裂声、惨叫呼喊声不绝于耳。

    云成……

    我想唤他名字,发出的却只是呜呜之声。

    为了我为了孩子,请你一定要平安,平安地接我回来。我等你,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车帘落下的一瞬间,我重重阖上眼睛,泪如雨下。

    一连赶路数日,耶律珏丝毫不敢松懈,我也不曾问他要将我送去何处。

    原本我是极度厌恶坐马车的,每次都要吐个昏天黑地,从前段云成总是让我靠在他身上,轻摇玉骨扇缓解我的不适之感。如今他不在身边,好在还有父君的药,总算没有十分难过。

    这日,我倚在车壁上闭目假寐,耶律珏在我身旁随手翻阅书册。孰料,恰在此时,变故陡生。马儿忽地长嘶一声,马车骤然停下,堪堪将我俩摔了个东倒西歪。

    “晋王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我微微吃惊,来不及爬起来便急急与耶律珏对望一眼。听这声音,竟像是乔若鸿!

    耶律珏压低声音叮嘱我道:“你好生呆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我去解决他。”话音未落,他迅速挑帘而出。

    “本王外出多日,皇伯伯对我甚是思念,此番自然是回遥辇国。”耶律珏慢条斯理地说话,悠然的声音若带三分笑意:“乔公子是舍不得我走,是以特来送行,还是想前往遥辇国游玩一遭?”

    乔若鸿笑了笑,道:“殿下,明人不说暗话,你是遥辇国的王爷,我们动你不得,只是希望王爷能给马将军一个面子,不要插手姜国内政,乖乖交出孝贞长公主,以免影响两国睦邻友好。”

    “什么孝贞长公主?本王不认识。”耶律珏矢口否认。

    “还请王爷莫要装蒜,若是王爷不认得公主殿下,敢问马车之中的是谁?”

    “哦……”耶律珏作恍然大悟状,笑道:“朋友之妻。”

    “哪位朋友?”

    “乔公子是否管得太宽了些?”耶律珏沉下声,显出几分不悦。复不咸不淡地添了一句:“若你不信,大可亲自过来搜。”

    “乔某不敢。”静默良久,乔若鸿恭敬道:“乔某自然不敢过问王爷的私事。只不过,若王爷口中所说的这位朋友是段云成段公子,那我便规劝王爷一句,大可不必如此。因为那段云成……”说道此处,他忽然停住了。

    我的心猛然提了起来,屏息凝神侧耳细听,生怕错过他接下来说的任何一个字。却听他加重语气,一字一句道:“早已不在人世……”

    呼吸遽然窒在口中,只觉眼前一黑,世界仿佛在我面前顷刻塌陷……

    “你说什么!”

    “你怎么下来了?叫你好好呆在车上,你没听懂我说话吗?”耶律珏低声嗔我,作势要将我揽在身后。我却恍若未闻,一把推开他的手,自顾缓缓走近,死死盯着乔若鸿,问:“你说谁不在人世?”

    “哦,原来公主当真在此,可叫草民一通好找,这便是晋王殿下不对了。公主,草民奉马将军之名前来将公主接回,请公主不要与草民为难。”话虽这么说,乔若鸿却略略向后偏了偏脑袋。

    我望了望他身后,见五名黑衣人齐刷刷地站成一排,单手扶刀,有隐隐欲出之势。

    “乔公子这是什么意思?”耶律珏狠狠抓回我的手腕,强行将我拉至身后。他的手如同铁箍一般,任我如何掐拧挣掰,硬是丝毫不曾松劲儿。

    “意思是……”乔若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若是公主不愿意,或者晋王殿下非要从中阻拦,乔某只好得罪了。”

    耶律珏朗声笑道:“说这话你也不怕闪了舌头。”说话时,一把银质匕首自他袖中滑出,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匕首塞到我手中。

    “既然王爷不给面子……”刹那间,乔若鸿面露阴鸷之色,凌厉的双眼教人蓦然心惊。只见他一挥手,五名黑衣人便抽刀向我们砍来。速度之快,疾如闪电。

    对方足有六人之多,那五名黑衣人又是老狐狸精心训练的爪牙,而这厢耶律珏却只带了两名随行侍卫,敌众我寡。

    耶律珏一手护我,一手迎敌。纵然武艺再高,终究有些吃力。剑啸风吟之中,他一挽剑花,托起我的腰以足力点地,错身避开生生刺来的那一剑。

    铿锵铮铮的兵器交接声扎入耳际,似有许多景物自面前急速闪过,快得晃了我的眼。

    刀刃游走,黑衣人招招毙命,劈砍刺戳,摆明是要取我与耶律珏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乔若鸿倏然发劲,自鞍下抽出一柄长剑,不偏不倚劈手便向我刺来。剑走龙蛇,气势如虹,不曾想他竟也是个剑术高手。

    耶律珏面色陡变,揽住我飞快转身。只听得耳畔传来血肉撕裂声,伴随着耶律珏沉沉的低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鼻腔之中氤氲,催人欲吐。下一刻,猩红刺目的鲜血自他左肩汩汩流出,将青色衣衫染得斑斑驳驳。

    乔若鸿攻势又急又猛,似乎专门盯住耶律珏受伤之处刺砍。耶律珏到底已然受了伤,招式之上渐渐显出弱势,迫不得已只能变攻为守,可他抓住我的手却始终不曾放松。

    然而,终于在第二剑精准无误地刺进耶律珏左肩时,他气力不支单膝跪地,我猝不及防地从他怀里跌落。我下意识地捂住小腹,以肘撑地,横竖也算支撑住了不曾落地。

    乔若鸿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拽起挟在手中。惊觉颈间泛起冰冷,他的长剑架上我的脖子,左手狠狠捏住我的下巴,附在我耳畔呢喃道:“公主还真是难请。若不是马将军有令,真想一剑送你下地狱去与你的驸马团聚。”

    耶律珏见我被乔若鸿掳去,替剑便要追来,不料又被两名黑人拖缠住了。

    方才万分惊痛,此刻,心绪却渐渐平静下来。乔若鸿这奸鬼鬼话连篇,我与云成被他算计亦不是一次两次,他这般欺瞒我,只怕是为了让我死心,好乖乖跟他回去交差。我万万不能再次着了他的道!

    我强压下心头的嫌恶之感,冷冷笑道:“乔若鸿,有本事你便杀了我,反正云成不在人世,我也生无可恋。你若不敢,只能证明你亦不过是马家的一条走狗。”

    “嘴巴倒挺厉害。”乔若鸿手上的力道再加重三分,我被他捏的再也说不出半个字,仿佛连骨头都要被他的掌力震碎。

    “跟我走!”他将我朝马车处拖行,我并没有多做挣扎。

    趁他不留神,我握紧藏在袖中的匕首,小心翼翼地将刀鞘拔出。此时此刻,我只觉浑身都在颤抖,咬紧嘴唇抬眸望天——爹爹和镇远将军的仇,我来报!

    找准时机,我不知从何处提出力气,看准他的脚背使劲踩下去。乔若鸿始料未及我敢如此反抗,疼得蹙眉闷一声。

    就在他手上力道松去半分的一霎那,我快速抽出匕首朝他的腹部狠狠刺下去……

    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在我脸上,眼前如被一层淡淡的血色所迷蒙,鼻尖萦绕着比方才浓重十倍的血型气味。

    乔若鸿那抹阴狠的笑容凝固在唇畔,他低头望了望深深刺进腹部的匕首,只有一个手柄留在外面。复抬起头,愣愣地将我看了看,那空洞迷茫的眼神中似有不解、不甘、不信、不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竟没有一星半点的畏惧,双手明明抖得厉害,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

    我深深吸一口气,沾满血污的手用力拍了拍他的脸,犹自微笑对他说:“乔若鸿,你害得钱家家破人亡,害得镇远将军客死异乡,害得我对云成心生误会嫌隙,害我们分离了那么长久的时光,如今你还要诅咒他不在人世,你说你该不该死?今日这一刀是替死去的人向你讨要的,也是你罪有应得。记住,来生清清白白做个人,比什么都重要。”

    不知是不是当了母亲的女人总是格外勇敢,我就这般注视着他,直到他轰然倒地。

    天边金掌露成霜,云随雁字长。

    流光总爱把人抛,转眼,又是金秋十月。

    我抱着自小粉团子在房里来回踱步,他将将睡下不过片刻的功夫。我轻轻点了点他粉雕玉琢般的笑脸,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了笑意。粉团子是个疼人的好娃娃,极少哭闹耍性子,却独独是个好动的性格,如何都静不下来,非要人如此这般抱着他走动方才肯入睡。

    “夫人,今日外头太阳很好,院子里的桂花儿开了。不如奴婢扶您出去走走吧?”贴身丫鬟小宁将昨日换洗的尿布捧进来,整齐地摆放在柜子里。

    “是啊夫人,您刚出月子没多久,出去走动走动有助于身体恢复。”郭嬷嬷笑着附和道:“小公子就交给奴婢吧。”

    有风轻送,淡淡的桂花香自窗外飘进来,直沁人心底。不知何故,心下骤然涌起许多不知名的情绪,如一潭将要盈溢而出的秋水。

    我默然思量一瞬,低头亲了亲粉团子的脸颊,这便点头应允了。

    小宁在院中置下一张竹藤椅,复取来薄毛毯替我盖上。北国的秋天来得格外早,连续数日阴雨萧瑟之后,今日终于难得放晴。

    午后煦暖的阳光总是格外温暖惬意,我倚在藤椅上,微凉的秋风裹挟着清甜的丹桂香抚上面颊,宛若温柔摩挲的手掌。

    几许怅然浮上心头,记得去年此时,临安府的桂花也是这般缤纷盛开,幽幽吐香。仿佛也是这样一个秋阳明媚的日子里,我与云成初见相见。

    犹记得那日,他着一袭浅色长衫翩然而来,风姿出尘。唇畔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堪堪将整个厅堂都照亮了。

    云成……

    距马彦博起兵谋反已然过去七月有余,我在遥辇国的上京城便也住了七月。耶律珏将我安置在晋王府的一处别院中,衣食住行面面俱到,将我无微不至。他时常来看我,陪我聊天解闷,但从来不向我提起姜国的战事以及云成的消息。

    现在,他的王妃偶尔也会过来与我作陪,听说是一位汉人孤女,父母皆死于战乱流离,她不知自己故乡何方。见了我,总是亲切地拉着我的手,一口一声姐姐唤得我心中格外温暖。

    起初,全府上下都以为我是他带回来的侍妾,我与他皆懒得解释。横竖他从不在我这里过夜,日长数久,谣言便也不攻自破。旁人都知道,我只不过是耶律珏一位故人之妻,他受友人之托暂时照顾过罢了。过段时日,我的夫君便要来接我回姜国的。是以,上上下下都尊称我一声夫人。

    然,他们口中的“过段时日”却仿佛格外漫长遥远。

    一眨眼,七个月过去了,我的夫君依然不曾出现。于是,便有人私下议论纷纷,道是我的夫君早已在姜国那场叛变之中丧生。

    我对此充耳不闻,亦从来不多苛责他们,下人爱嚼舌根,说的不过是些无稽之谈,我真动气何必与他们计较?

    段云成说过,他一定会亲自接我回去,他要替我们的孩子取名,教他珠算练剑。我相信他,是以我一直不曾给小粉团子起名字。

    他说他会来,他便一定会来。不论多久,我都会等他。

    忽然想起半日不曾见到弟弟,遂问小宁:“两个弟弟呢?”

    小宁笑答:“回夫人的话,听说上京城来了一位功夫了得的武师,两位少爷出去瞧热闹了。”

    我默然点了点头,却不由微微叹息。

    记得那日耶律珏将两个弟弟送到我身边,他们欢笑着扑进我怀里,亲亲热热地唤我姐姐。一时恍惚,我竟以为自己回到了临安钱府的家中,爹爹还未曾过世,小姨娘在堂中搓麻将,云成在钱庄里核对账簿。之前所发生的那一切,不过是一场黄梁之梦。

    怔忡过后,我不解地望了望耶律珏,他将一封信交到我手中。见他凝重的神色,我已然猜到了七八分,这便吩咐下人将两个弟弟带下去洗漱更衣。

    “钱夫人临死之前留下这封遗书与你。”他道。

    小姨娘……死了。

    不知为何,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我缓缓展开信笺,一纸娟丽秀雅的蝇头小楷映入眼帘。一起生活这许多年,我竟不知道小姨娘写得如此漂亮的一手字。

    “字请孝贞长公主台鉴:

    贱妾孙氏蓉儿,父亲乃大理段氏首席账房先生孙海。家父生前别无他爱,惟嗜赌不休,因欠下巨额赌债,曾多次挪用账款、编制假账。后被段先生所发现,段先生宽宏大量,不与家父重罚。奈何家父赌瘾难戒,屡次再犯,终被逐出段府。家父羞愧难当,身染重病而死,家母遂另作他嫁。

    贱妾不幸,为继父所不容,为生母所舍弃,流落街头,被人卖入春风楼为歌妓。段先生得知此事,对贱妾百般照拂,特许贱妾卖艺不卖身。本该感激涕零、结草衔环以报段门大恩,然贱妾愚爱若鸿,自知出生低贱,不配乔氏高门大户,只愿以蒲柳之身相许,此生不渝。公主亦有心中所爱,相信定能了解贱妾于爱郎之情谊。贱妾不求名分,惟愿尽绵力为若鸿分忧。而后为非作歹、毒害钱老爷,害得钱氏满门败落,皆贱妾一人所为,与他人无虞。

    贱妾虽数次作恶,心中实也羞愧难当。公主手刃若鸿,以命偿命,贱妾未敢有一丝怨恨。命当如此,贱妾无复赘言。

    然,良人已去,贱妾自知大限已至,对尘世已无所留恋,不愿一人独活。然稚子无辜,虽为乔氏血脉,自小受钱家养育之恩,至今仍不知真实身世。伏请长公主殿下念在多年情谊,保稚子之安全,切莫将真实身世告知,令其堂堂正正地长大成人。贱妾来生必效犬马之劳以报公主恩德。

    时移人易,不复当初。为心中所爱,贱妾不怨,不悔。唯满心愧疚,愧对段先生救命之恩在前,辜负钱老爷宠幸之意在后,泣涕不止,完成此信。”

    读罢此信,心潮翻涌不息,百般滋味陈杂心间,我抚这胸口,良久不得言语。

    对于小姨娘,我不知是怜还是恨。怜是怜她对乔若鸿痴心一片,即便乔若鸿没能给她一点半点名分,她却依然心甘情愿委身嫁到钱家,只为帮爱郎完成心愿。恨是恨她辜负爹爹对她的深情厚谊,竟忍心亲自将爹爹毒害而死,害得钱家家破人亡。

    但这个世上,原本就有很多事不能以是非对错来衡量。叹只叹小姨娘满腔痴心错付,若那乔若鸿真的爱她,又如何能舍得拱手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小姨娘……她是怎么死的?”话出口,我只觉得喉头颤抖不止。

    “据衙门的仵作说,她是服用大量的钩吻,导致胸痹窒息而死。”

    我长长地叹一口气:“她这样以命还命,也够了。”

    耶律珏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你有什么打算?”

    小姨娘说的没错,稚子无辜,我自小看他们长大,到底还是有手足之情。真相于他们而言太过残忍,他们并没有过错,这一切不该由他们承担。

    “此事万万不能让弟弟知道,以后便由我来抚养他们。”我将信纸叠好,在烛火之上轻轻晃了晃,转瞬便化为灰烬。

    “今日你兴致倒好,竟想起出来晒太阳了。”耶律珏不知何时来到我身旁,我微微睁开眼看了看他,他一撩衣袍坐下,掩口轻轻咳了几声,道:“咳咳咳……我还担心你整日闷在房中会生出蘑菇。”

    他略略挥手,四周下人便无声退下。

    “找我有事吗?”我继续闭目假寐。

    耶律珏立马收起那弱风扶柳的模样,笑道:“怎的?无事我便不能来找你了吗?”

    我瞥了瞥他衣角的灰尘,道:“你连官袍都不曾来得及脱下,显然是匆匆赶来。莫再绕弯子了,有事且直说。”

    “人道生完孩子的女人会变笨,我瞧你为何越来越聪明了。”他端起茶杯小嘬一口,不紧不慢道:“姜国皇上派人来接你了。”

    心中猛地一窒,我豁然睁开眼,望他道:“母亲?”

    “不是女皇陛下。她已然退位于太子,与苏皇夫携手同游天下,如今姜国的皇上是你的哥哥。”耶律珏瞄我,似乎对我的反应很感兴趣。

    “我不回去。”我垂眸沉声道,覆于广袖之下的手却紧紧不由自主地紧紧攥起。

    他打趣道:“为何?难不成,你已舍不得离开?”

    “我要等云成来接我。”我语意坚定道,却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自己听。

    耶律珏意味深长的打量我良久,方才悠悠然道:“你可知马彦博为何会败?”

    我不语,静静等他的下文。

    “你还记得那日战场之上曾有过片刻的地动吗?”

    我点了点头,道:“我记得。”

    “那是马彦博的兵器厂爆炸而引起的,并非是自然产生的地动。”

    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脑中一闪而过,极快的,我来不及捕捉。

    微顿,耶律珏继续道:“马彦博手握大量军火,兵力又倍于御林军和神威军,本是操着必胜的把握。孰料,他手下却有一人临时弃暗投明,以肉身携带火种,只身冲进西山兵器厂,偷偷引爆了所有军火。整个西山尽数夷为平地,兵器厂瞬间化为灰烬。马彦博没了那些军火,就好像猛虎被缚、苍鹰折翼,加之士气受挫,也只得拼死抵抗。”

    我惊得重重地倒抽一口冷气,如同被人丢下万丈深渊,堪堪是从发丝冷到脚底。知晓西山兵器厂确切位置,而又愿意以肉身携带火种,只可能是……

    我不敢置信地呆望着耶律珏,他点头,微微叹息道:“不错,此人正是上官景。那日你当众点破他的身世,马彦博遂对他起疑,欲派人将其灭口,以绝后患。可他如何都没有想到,那时的上官景身上早已绑满硫磺包。他拼死冲进兵器厂,点燃身上的硫磺,整个兵器厂便毁于一旦。

    “那日,马彦博得到这个消息,无疑受到巨大的打击。即便是兵力强盛,他也只是勉强与皇上和云成兄打了个平手,悻悻而退,只得择日再行攻城。所幸太子殿下即时带领援兵赶回,双方对峙两月有余,马彦博终究全军覆灭,伤重而亡。”他稍稍做停,似在叹息:“若是没有上官景,只怕战火不是那么容易结束的。马彦博虽死,可将军党仍在朝中作威作福,而后皇上以铁腕手段肃清朝堂,将马彦博的党羽贬的贬,抄的抄……”

    我打断他:“你说到现在,还不曾告诉我云成的消息。”

    耶律珏黯然低头,眸光闪烁,似有意躲避我的质询。

    “他究竟怎么样了?”我拽住他的袖子,急急问道。

    “其实,乔若鸿并没有骗你。混战时,他身中马彦博七刀,失血过多……待皇夫殿下赶到时,已、已经……”耶律珏说得十分艰涩,我只觉耳畔嗡地响了响,如同被人当头棒喝似的,脑中霎时空空如也。

    不知何处伸来的手正不停地撕扯我五脏六腑,先是狠狠揪住,而后反复拧扯抓挤。我痛苦难当地捂住胸口,剧烈的疼痛与混沌的麻木之感同时袭来,如排山倒海般的涨潮之水,瞬间将我淹没。

    恍惚间,似有熊熊烈火不停地灼烧我的灵魂,不消片刻,便会飞湮灭。

    眼前骤然漆黑一片,双耳也失聪了一般再也听不到半分声音。只不过一瞬的功夫,又缓缓恢复过来。一股浊气在胸臆之中氤氲,缓缓升腾上来。

    惊觉口中的腥甜之味,我忙不迭趴在藤椅的扶手上,俯身咳得撕心裂肺,恨不得连心肺肝脾一同咳出来方才舒缓。

    耶律珏手忙脚乱地扶起我,替我顺气道:“哎呀,早知道你这么经不起骗,我便不同你开这个玩笑了。你莫着急,他是身中七刀不假,好在他福大命大,加之苏皇夫医术高超,总算逃过一劫。之所以他这么久都没来接你,不过是因为他伤得太重不能下地,修养到近日方才有所好转。之前我所说的那皇上派来接你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云成兄。他就在院外,不信你去瞧瞧。你……”

    不待他说完话,我腾地从竹藤椅上跳起来,趔趔趄趄地朝院门口奔去。我来不及多想耶律珏所说的话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我也顾不得思考他究竟为何要唬弄我。

    我只晓得,此刻我浑身都在发抖,我迫不及待地要见到段云成。

    一刻,也不能多等。

    院门之外,一株桂花树下,有一人身着月色长袍洒然而立,手扶树干,仿佛已然等候多时。

    秋风徐过时,淡黄色的小花纷纷扬扬地洒下,如同顽皮的精灵肆意点缀在他的肩头。

    我不敢呼吸,只得一步一个脚印缓缓走过去,生怕这只是一个梦境。只消稍稍触碰,梦便会倏然醒来。

    见了我,他淡淡勾了勾唇角,凤眸微微挑起。柔和的阳光恰到好处地笼罩着他的面庞。虽略显苍白,却难掩风神俊朗。

    面若白玉冠,质若初降雪,君子端方如玉。一切,一如如初见时那般。

    段云成向我伸出手,柔声道:“玉柔,我来接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了,心里真的非常舍不得。

    这篇文大概连载了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感谢大家一路以来对我的支持,你们都是我的动力333333

    其实我个人对这篇文不是很满意,不论是剧情还是架构,我觉得多多少少都存在一些问题,甚至一度要写不下去了,中间修文修了好多次TAT~~好在还是坚持下来了,之前没有放弃,以后更不会放弃。

    我会努力写出更多好作品奉献给大家的:)

    关于这个尾声,想说的也不多。总之,每个人都得到了应有的结局,相比《劝和记》,算是真正意义上的happy ending了~

    最后,还是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顺带再奉上新坑的传送门【不要嫌我啰嗦~~(>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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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坑《我与圣僧解衣袍》是“欢喜姻缘”系列的第三部,继续轻喜欢乐路线~~可以说,是我花费最多心思的一篇文,故事将会更加跌宕精彩,相信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鞠躬,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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