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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一四章 论立嫡父女达共识

    林府,外书房,林如海正站在书案前,低着头,左手挽着右手过于宽大的袖子,右手握着墨石,慢慢的,慢慢的,推出一个又一个圈儿。

    这是文人独有的习气,一池浓淡适中的墨汁研出来了,他的心也静下来了,脑子里的千头万绪自然而然理顺了。

    下边便简单了,蘸笔,略停,控一下,取白折子,打开铺平,悬腕,刷刷刷,笔下生风,自右往左,一列一列,很快泻满了半合。

    “砰”地一声,黛玉推门闯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位中年文士,翩翩君子。不过,气喘吁吁的她却没欣赏的心情,因为她第二眼便看到了他笔下的折子。

    “爹爹!”黛玉焦急地喊了一声。

    如海爹却头都没抬,只把背在身后的左手上扬,往外一摆,半点儿没影响右手的行文如流水。

    但这足够了,门口两个小厮,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手足无措,急得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此指令一出,他俩如蒙大赦地退回去了,还帮忙合上了门。

    黛玉一得自由,便是招乳燕投林,冲了过去。刚刚好,如海爹最后一笔写完了,她也冲到了跟前,劈手抢来,一目十行的看过,果然有“立嫡以贤”、“六王甚贤”、“众望所归”字样。

    她不由小脸煞白,一阵后怕。本来么,太子废了,头号威胁解除了,林家从此安全,万事大吉了。哪里想到,如海爹会对“贤王”有好感,甚至还要参合到立太子一事中去呢?

    虽然,好表姐元春至今归属不明,并没有进了哪家王府做小妾,但就黛玉所见所闻,特别是这些日子出去鬼混,流连各茶肆,听人唾沫横飞点评国事,使得黛玉十分确信,这个“遗秩不可考”的朝代,并没脱了《红楼梦》成书背景——清朝的影儿。如此,真命天子,分明就是佛爷四。

    但如海爹却在为贤王六摇旗呐喊,这不是自投死路么?以后小心眼儿的佛爷四上台了,就等着被清算吧!

    “爹爹,您不能!”黛玉满心焦躁,举着那本举荐太子的奏折,语无伦次:“这个不行,这本奏折,您不能呈上去!换个人!”

    “不急,你先缓口气,吃杯茶,再慢慢说!”如海爹柔声安慰女儿,又朝外扬声吩咐上茶。知女莫若父,他家闺女,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只不知,她听说了什么,急成这个样子。

    氤氲袅袅的茶香中,黛玉终于冷静下来,重新组织了语言,仰头盯着如海爹的眼睛,认真地问:“爹爹,您真得如此看好六贤王吗?他真就那么合适吗?”

    “怎么说?”如海爹却把问题原封不动踢回来了。

    黛玉并不气馁,细细分析道:“我这些天在街上,走来走去,到哪儿都听人议论六王贤能,提起六王,竟是无人不赞的。可是爹爹,太子是怎么被废的?不就是储君做得太久,威权日重,威胁到了今上么?”

    “今六王不过是个王,就已有如此贤名,等真做了储君,其声势,又该何等了得?那时,众望所归,民心尽得,今上岂不只剩下禅位让贤的份儿了?”

    看着如海爹渐渐郑重起来的眼神,黛玉一锤定音:“所以,若说太子当日是以权势胁迫主君,今六王就是以声势威压今上。天家无父子,今上既容不下太子,又岂饶得了六王?”

    “这些,都是你自己想到的?”如海爹惊疑不定,手击扶手,一坐而起,见黛玉莫名点了点头,长叹一声,又坐了回去。

    黛玉忙依偎过去,帮他顺气,带了点点自责:“爹爹别激动,你伤还没好利落呢!”

    又不服气,“您就这样欣赏六王?这人,或许真贤,但仅凭他这份贤名远播,大江南北皆传遍,就知道,肯定无辜不了。譬如您前两天把玩的那本古籍,不就证明了,他在四下结交官员么?”

    “就你精灵!”如海爹面上带了点儿笑,一点女儿的俏鼻子,话题一转:“不过是花花轿子人人抬!”

    嘎?黛玉脑袋差点儿打结,若非看到如海爹嘴角那丝轻蔑,她几乎都要以为,刚自己幻听了,“怎么会?您不是?”

    这幅傻样,逗笑了如海爹,“笨丫头,你都能想到的,为父怎么会想不到?六王这人,呵,既是‘众望所归’,我又何必独立特行,逆潮流而上?”

    却见黛玉猛一仰头,“不,您根本就是逆向思维,要借今上的手,把六王弄下去?为什么?您到底是谁的人?”又一想隐藏得最深的佛王四,“是四王?”

    “不,我不隶属任何一个王爷的阵营,而是江山社稷的臣子!”如海爹答得斩钉截铁,似要宣告天地。略一迟疑,又道:“非要说人的话,算是,只忠于今上吧!”

    黛玉小心翼翼问:“那您觉得四王怎样?”

    “四王?你看好四王?”如海爹浓眉聚拢,成一座座粗粝的眉峰,沉思了一阵,渐渐舒展,“那个孤臣?妙,极妙!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近些年,老爷子偏宠小儿子十王,我还以为?虽快老糊涂了,安于享乐,荒芜朝政,自欺自满,却没想到,还有这手!呵呵,到底是帝王心术,就怕人揣了他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呢!”

    黛玉目瞪口呆,再没料到,信奉“天地君亲师”的儒家士子,信奉“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如海爹,会说出这么一篇放肆无礼的话来。

    也是,当今朝政状况,连贾宝玉那个万事不通的,不过见了几个官,就一口一个“禄蟲”,不屑至极,躲在内院再不肯出去,怕人家污了他。如海爹这样侵淫官场几十年,各色光怪陆离事物见得能少么?能不失望愤懑吗?也难怪,当年省老爷子要嘱咐尔玉哥哥,当不来官,就回家。

    只是,他和如海爹都不是贾宝玉,不会躲走。虽然辛苦,可是,能撑多久撑多久,他们撑着,总比换个没心没肝的过来盘剥百姓好。官场虽总污浊不堪,但总有他们这样的,在勉力支撑,护一方平安。

    这一刻,黛玉又心疼,又骄傲,这就是我的如海爹啊!

    “傻孩子,在想什么呢?”

    一语惊醒了黛玉,忙一抹眼睛:“没!对了,爹爹,你说到哪儿了?”

    林如海见女儿不肯说,便没再追究,只拍了拍她的头,接着道:“不管什么动机,老爷子这回,总算不至太糊涂。官场的水,一日比一日浑浊,是该有个人出来,清一清了,四王却是个不错的人选。只是,他虽信佛,性子却极暴虐爱猜疑,恐怕又会过于狠戾。但除他之外,却再难有一个适于革新之人。”

    一番嗟叹,引得黛玉再次濡慕星星眼。全对,日后种种,如海爹全料中了!

    “可是爹爹,你也说了,四王那个人,心眼儿不大,若因今日你举荐六王,他认定你是六王一党,日后清算,可怎么办?”

    “这?”林如海迟疑了,沉吟一番,渐渐笑开,云淡风轻:“为父年事已高,当官当得客死他乡,到底不该,准备准备,挂冠归乡,岂不正好?”

    如此,这封奏折到底原样呈递上去了,上达天听。而有了他的榜样,江南官场,举荐六贤王的折子,越发雪片样儿飞往京城,六王贤名,更上了一层楼。

    后边事态,果然就如林家父女议论的那样,紧随太子被圈后,六王一贬到底,被君父发配去守皇陵了。朝中又震动了一番,带头举荐六王的两个一品大员,都被革去了顶戴。林如海作为江南这边文坛魁首,自认该负责,便上书,宣称箭伤难愈,身体每况愈下,自请告老还乡。

    当今宣德帝如何不知他的本意?但宣德帝自认是个重感情的,林家父子陪侍多年,功德卓越;儿子们相争,牵连无辜,还害死了人家原配夫人。如此,怎么说,都不该是人家欠自家?更何况,如今自己渐老,培养新人不易,另派人镇守江南,也不是一句话的事,不定就便宜了那个如狼似虎的儿子。倒不如扔叫林如海这些老人守着,更可靠些。

    如此,林如海等啊等,只等来一句批示“知道了!”,就没了下文。当然,年初由可靠渠道传来的,自己要升官的消息,也一并没有下文的。

    这些本就在意料之内,林如海安然处之,只又准备了一份乞骸骨的奏折,准备等新君登基的时候再上奏。

    回到当下,书房里的事还没有完。

    却说林如海有了闲心,这才注意到,独生的宝贝女儿,一副假小子样儿。这也罢了,只是,干嘛非得涂得黑不溜秋的?瞧着就碍眼。

    再想想她今天进门这一系列表现,眉心当即就皱了起来。这孩子,宠得太过,得立立规矩了。

    却说黛玉,一眼瞄到如海爹嫌弃的脸色,直觉要糟,忙讨好的笑。但林如海哪里是那么容易收买的,坐得纹丝不动,冷着心肠冷着声音:“此番提醒,你勉强算有功,但功是功,过是过,两不相抵。自己说,今天犯了什么过错?”

    啊,算前账?哪有这样的啊?黛玉百般哀怨,却不得不歪头回忆了老半天。

    “我不该擅闯书房,惊扰父驾,前者失仪,后者不孝!后又不经父亲准许,就抢了父亲奏折翻看,更加无礼!黛玉知错了,请父亲恕罪!”

    后退,长身一揖,却是个男子的礼节。没办法,穿着男装呢,如是行女子礼,那就更不对味儿了。

    “伸手!”如海爹一声冷喝。

    黛玉却傻了。呸呸呸,叫你自作聪明,这下完了!胆战心惊地说挪近了点儿,伸出左手。果然不出所料,如海爹一手拉了过去,另一手不知从哪儿操起把戒尺,高高扬了起来。

    不知这戒尺,是当年打兰苜两人那把,还是为了小弟弟的出生新准备的,但谁让自己着男装行了男子礼节呢?自然是一个待遇了。更何况,这可是身处书房之内的如海爹啊!书房内啊!

    自知逃不过,黛玉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然而,等啊等,就是不见动静,手上没有任何痛感传来。怎么回事?她不由偷偷地,把左眼挤开了一条小小的缝。

    只见,戒尺携着风势,呼地挥了下来,黛玉吓得忙闭上了眼,但是,咦,怎么又没有痛感?她左眼那条小小的缝,又挤了出来。

    这次,戒尺再次飞了下来,雷霆万钧,她强撑着没把眼缝合上,就见那把两尺宽的竹尺,本凶猛如雄鹰俯冲猎杀,但冲着冲着,到了自己手心上方,戛然静止,一抖,成了啄木鸟伸掾,复一抖,又变成了家雀探爪,还是初初破壳的那种,绵绵软软,再无一丝杀伤力,不得不再次上扬。

    就这样,戒尺一下一下,凶猛落下来,然而每每到了黛玉手心之上就戛然静止,两抖,复又上扬。黛玉内心的小人幸福地得瑟起来,哼,我就说,本姑娘如此地孝顺懂事,如此地聪明伶俐美丽动人,如海爹怎么舍得呢?

    戒尺再次落在白皙如玉的手心上方,如海爹正犹豫,是意思意思算了,还是干脆撤开戒尺不打了?却突然瞅见了女儿左眼微微颤动似要睁开,当下再不迟疑,手腕一转,“啪”的一声,小家雀挠出了鹰爪子。

    黛玉左手心眨眼间肿了起来,活有一指高。她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委屈得不得了。明明都要逃过一劫了,怎么一得意,就忘了形,成了这样呢?难不成,这就叫做人不能太嚣张?

    如海爹却毫不怜香惜玉,凌然训斥道:“泰山崩于前,不改起色,方为君子德性!你看看你,身为女子,失于贞淑,扮作男子,又失其礼,鲁莽毛躁,横冲直撞,成何体统?又哪有半点儿君子德性?枉我平日教导你,要持中守静……”

    见女儿抽抽噎噎,到底不忍,冷哼一声,手上却摸出一盒消肿化瘀膏,执起黛玉那只肿得像馒头似的猪蹄手,轻轻涂抹。

    一边涂,一边接着训:“况且,这可是朝廷奏折,也敢乱看?便是个男子,也是大忌讳!你又是个女孩儿,若真个在父母养成了习惯,将来到了别人家,(丈夫公爹的)公文账册,你也这样,没个规矩体统,岂不讨人嫌?”

    黛玉不敢申辩,唯唯点头,半晌才得以逃出升天。

    外面空气十分,使劲儿一嗅,又有馥馥花香夹杂其中。再走两步,拐过一丛劲竹,忽听得“公子”“姑娘”两声低喊,抬头,迎面撞上采青团子两个。原来是不敢靠近,在这里等着呢!

    “姑娘你怎么样了?到底什么事嘛,非得那样闯进去?”团子埋怨地问。

    采青也问:“是啊,老爷罚你没?”

    黛玉苦笑得伸出左手,惹得两个丫头几乎要尖叫起来,“姑娘你的手?老爷好狠的心!”

    当下,急急簇拥着黛玉回房去了。

    第二天起,黛玉就被下达了禁足令,三个月之内,再不准乔装外出,同时抄写女戒一百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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