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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顽劣

    上海租界几乎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还是先前太平繁华的模样。顾雄飞对于前途,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计划,故而如今便耽搁下来,想要享受一下无忧无虑的舒适生活。

    清晨在饭店餐厅吃过早饭之后,他上楼回房坐到沙发椅上,两只脚抬起来架到床边,脱力似的合身向后仰靠过去,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叶雪山随后进门,迎面见了他的大爷德行,心里就翻起了旧账——当年顾雄飞对着他趾高气扬的,可没少装大尾巴狼!

    关严房门走上前去,他停在了顾雄飞身边:“大哥。”

    顾雄飞正在犯懒,爱答不理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在纱帘透入的温柔阳光中闭目养神。自从出了监狱,他终日狼吞虎咽的大嚼,身体先还没有反应,抵达上海之后才渐渐显出了效果。面颊丰润了,身体强壮了,他在监狱里憔悴老去的年岁,现在尽数恢复了回来。

    叶雪山低头审视着他,看他派头不小,分外可恨——但是又怎么样呢?他再高傲,不也是死心塌地的爱了自己?

    思及至此,叶雪山决定骚扰他一下。毫无预兆的俯身吻上对方嘴唇,叶雪山一边由着性子又亲又吮,一边把顾雄飞的头发抓成了乱七八糟。顾雄飞不知道叶雪山的心思,半睁着眼睛扭头一躲:“别闹,你让大哥清静清静!”

    叶雪山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哥,你烦我啦?”

    顾雄飞把眼睛又闭上了,不屑一顾的一挥手:“一边去!”

    叶雪山见了他的举动,恨不能扇他一巴掌。一转身上了床,他侧身躺下来,正好面对了顾雄飞的大脚丫子。顾雄飞挺讲卫生,袜底素来雪白,叶雪山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挠他的脚心。顾雄飞登时一哆嗦,随即放下双腿睁大眼睛,老虎似的瞪了叶雪山:“猴崽子,是不是欠揍?”

    叶雪山嘿嘿笑出了声,感觉很是痛快。一个顾雄飞,够他逗一辈子了。

    顾雄飞完全不知道叶雪山的心思,依然自居为说一不二的大家长。到了下午,阳光明亮,他决定带着叶雪山出门散步。临行之前,他在沙发椅上正襟危坐,要对叶雪山做一番训导——叶雪山缠了他一上午,真快成猴子了。

    “你多大年纪了?”他问面前的叶雪山:“怎么就安稳不下来?”

    叶雪山腰背挺直的坐在床边,双手放在大腿上。出门要穿的大衣已经从衣帽架上取下来了,整整齐齐的摆在身旁。

    顾雄飞又道:“你想起来了,还不如不想起来。你失忆的时候都比现在老实听话。”

    叶雪山一本正经的答道:“大哥教训的是。”

    顾雄飞继续严肃说道:“再没个正经,你都要老了!”

    叶雪山郑重其事的一点头,随即抬眼望向了顾雄飞:“大哥,你会一直养我到老吗?”

    顾雄飞一愣:“我不养你谁养你?”

    此言一出,叶雪山起身就要穿大衣。顾雄飞莫名其妙的仰头骂道:“混账东西,我的话还没有讲完!”

    叶雪山神情惫懒的跑去浴室,对着玻璃镜子看了看头发:“反正怎么活都是有人养,我何必还要听你的教训?走吧走吧,别啰嗦了。”

    顾雄飞愤慨之极,当即高声怒道:“狗胆包天,竟然还挤兑起我来了!”

    叶雪山一句话惹恼了顾雄飞。顾雄飞懒得废话,直接把他拎出浴室扒了裤子,按在床上狠打了一顿屁股。眼看他真被拍成猴子屁股了,顾雄飞停了手,忽然怀疑自己下手太狠,伤了对方。不料叶雪山提着裤子爬起来,嬉皮笑脸的对他说道:“大哥,我都要老了,你还打我?”

    顾雄飞放了心,一指他的鼻尖:“打得还轻!下次再敢贫嘴,我饶不了你!”

    顾家兄弟言归于好,按照计划出门去逛。不料没走出多远,两人心有灵犀的一起向后转,又折了回来。原来沈家的三少爷和四小姐站在街上,正在丢人现眼。两人之间扯着一个满头卷毛的混血青年,青年深深低着头,仿佛是无颜见人;而三少爷和四小姐各自抓住青年一条手臂,一边拔河似的对着争夺,一边满口英文互相对骂。

    顾雄飞看不得这对形影不离的怪胎,带着叶雪山一口气走出老远,心想这对兄妹还是回欧洲为好,反正放在哪里都是出乖露丑,不如远远的发配了,眼不见心不烦。抬手揽住叶雪山的肩膀,他眼望前方问道:“想玩点什么?”

    叶雪山言简意赅的答道:“吃。”

    顾雄飞不以为然:“就知道吃。吃饱了呢?”

    叶雪山告诉他:“睡。”

    顾雄飞叹了一口气,心想他这记忆全都恢复到狗身上了。

    叶雪山胡吃海塞,撑得肠胃作怪,回饭店后就吐了。

    死去活来的痛苦一场,他彻底老实下来。洗漱过后上了床,他软绵绵的似睡非睡。顾雄飞弯腰和他贴了贴脸,感觉他仿佛是有点发烧;一只手伸进被窝里贴肉摸了两把,果然是微微的有些热。正要直起腰来,叶雪山忽然轻轻抓住了他的手,气若游丝的唤道:“大哥。”

    顾雄飞本来认为他是咎由自取,可如今听了他的声音,一颗心不由自主的软化成了糖稀:“睡吧,我不走。”

    叶雪山握着顾雄飞的手不肯放。顾雄飞极少劳动,近些年也不用枪了,可是手掌天生粗糙。叶雪山用手指缓缓摩挲着他的掌心,心中无端的百感交集。忽然想起阿南常说的“我养你”,他昏昏沉沉的笑了一下,因为此刻对着顾雄飞,他也想说一声“我养你”。

    我养你,只要我活着,只要你活着,我就养你,我奉献一切,供给你。

    入夜之时,叶雪山病恹恹的清醒过来。顾雄飞拿了一叠报纸坐在一旁翻看,他便也起身偎了过去,要来一张阅读。

    顾雄飞没见过他关心过时事,所以一边摸着他的头发,一边问道:“无聊了?大哥带你出去看场电影?”

    叶雪山轻声答道:“不,懒得出门。”

    随即他另起话题问道:“大哥,我们要在上海住多久?”

    顾雄飞颇为意外的想了想:“这个……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如果离开上海,又要到哪里去?”

    顾雄飞笑了:“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要不要再去德国了?”

    叶雪山本想找点事业来做,然而自身如同飘萍一般,不能生根,怎能发芽?暗暗收了立业的心思和志气,他想姑且让顾雄飞养着自己吧,反正已经养了五六年,不差眼下一刻。

    顾雄飞不知道叶雪山的心思。他活了三十大几,顶数如今最为轻松快乐。换了一张报纸展开,他把暖烘烘的叶雪山搂进怀里,自得其乐的继续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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