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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两面

    阿南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正在阳光下面数钱。一叠钞票要数两遍,数过之后用细绳子捆扎起来,整整齐齐的码在桌子中央。

    正是数到入迷之际,外面院门忽然被敲响了。

    阿南吓了一跳,连忙把钱全收到了桌角皮箱里面。合拢皮箱送进立柜,他随即很不耐烦的推门走了出去,隔着小院问道:“谁啊?”

    外面无人回答,只有敲门声音再一次响起,轻而富有节奏,是挺好听的“笃笃”两下。

    阿南的脚步一滞,一颗心忽然狂跳起来。暗暗生出一个不可能的小小希望,他屏住呼吸上前拉开门闩,随即像要揭破谜底一样伸出双手,猛然打开了两扇院门。

    然后,他就看到了叶雪山。

    在秋日温暖的阳光下,叶雪山的眉睫都被照耀得泛了黄。衣冠楚楚的站立在阿南面前,他手里还提着一把黑伞。眯起眼睛对着阿南微微一笑,他显出了两个很甜美的梨涡。

    阿南怔了足有半分多钟,直到叶雪山开口唤了他的名字:“阿南。”

    阿南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紧接着探头向外左右眺望,又问:“你一个人来的?”

    叶雪山点了点头:“嗯,我一个人。”

    阿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一把将他扯了进来。做贼心虚似的关好院门,他转身问叶雪山:“你是怎么找过来的?又是一个人乱走?祖宗,不怕丢了你?”

    叶雪山歪着脑袋上下打量阿南,笑眯眯的一言不发。而阿南看了他的笑模样,不禁又喜又气:“你不是说好再也不见我了吗?不见不见的,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叶雪山用伞尖轻轻划着地面,同时开口说道:“阿南,你小时候像个毛孩子一样,没想到长大之后这么体面。”

    阿南听到这里,不气了,只剩下了喜:“怎么着,你还想恭维我不成,我小时候——”

    话到这里,他忽然脸色一变:“我小时候?你想起来了?”

    叶雪山笑而不语,单是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阿南上前一步:“我是谁?”

    叶雪山拄着黑伞,正视着他的眼睛笑道:“我儿子。”

    阿南急得打了他一巴掌:“你还闹?快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叶雪山缓缓的一点头,然后对阿南轻声说道:“阿南,那两年,苦了你了。”

    阿南张大了嘴,清秀的脸上露出了傻相。慢慢抬手捂住了嘴,他忽然弯腰大吼了一声!叶雪山记忆中的孩子声音已经消失了,长大了的阿南吼得天崩地裂,像狮子,像老虎。吼过之后阿南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了叶雪山。抱了没有三五秒钟,他推开对方后退一步,又开始仔细审视叶雪山的面孔。

    叶雪山抬起手,拂乱了他乌黑蓬松的小分头。真没想到阿南这么爱他,当然,失忆之前他不是生不如死就是生无可恋,也没心思留意身边这个半大孩子。那时他就只笼统的知道阿南好,阿南是刀子嘴豆腐心,骂骂咧咧的陪着他伴着他,厚着脸皮跑去烟馆里要烟灰,日子都过到山穷水尽了,还垂死挣扎着不肯抛下他。

    阿南对他凝视良久,末了又把他死死的搂住了。

    叶雪山叹了口气,轻轻一拍阿南的后背:“阿南,你不要傻。”

    阿南不言不动,不放手。

    叶雪山饶有耐性的等待着,一直等到阿南抱够了自己。

    然后他参观了阿南的家。宅院是个四合院的结构,虽然房子院子都不算大,可是工料都好,又位于寸土寸金的英租界,所以价值必定不低。阿南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能够独自置办下一套漂漂亮亮的小房,着实是个本事。

    叶雪山里里外外的走了一圈,又问阿南:“现在发什么财呢?”

    阿南紧跟着他,欢欢喜喜的答道:“我……说起来挺造孽。”

    叶雪山进了正房,把手里的黑伞横撂在窗前桌子上:“说吧,这里没有大善人,你不吃活人就行。”

    阿南给他倒了一杯茶,眼看叶雪山神色俨然的坐在窗下,他忽然有点不大好意思靠前。家里没预备点心水果,他本来想拿饼干给叶雪山吃,可是此刻自己思忖着,饼干似乎是有点拿不上台面了。

    自己在桌子对面坐下来,他慢吞吞的讲述了自己的生财之道。叶雪山听到最后,点了点头:“哦……人贩子。”

    阿南抬手挠了挠头:“你说的可是够难听。”

    叶雪山端起茶杯,试探着喝了一口:“不是人贩子是什么?这个买卖早就有人做,没想到这两年兴盛起来了。”

    随即他自顾自的换了话题:“阿南,问你个人。”

    阿南来了精神:“问吧,我现在可是认识不少人。只要是天津卫里叫得上名的,我都能搭上话!”

    叶雪山放下茶杯,抬眼看他:“我想向你打听个日本人。”

    阿南起身走到他身边,端起茶壶给他倒茶:“日本人我也熟,说名字吧!”

    叶雪山笑了一下,低声说道:“高丸洋一郎,认识吗?”

    阿南放下茶壶,先不急着回答,狐疑的向他问道:“你笑什么?”

    叶雪山仰脸看他:“我笑他姓高丸啊!”

    阿南莫名其妙:“姓高丸有什么好笑的?”

    叶雪山伸出一只手,沿着阿南的大腿往上摸,最后停在双腿之间,他似笑非笑的问道:“这是什么?”

    阿南瞬间红了脸:“是……蛋。”

    叶雪山松开了手:“唉,没文化。你告诉我,你到底认不认识高丸洋一郎?”

    阿南想了想,迟迟疑疑的答道:“我好像是……不怎么认识。”

    叶雪山转而又问:“那金鹤亭呢?”

    阿南立刻松了一口气:“金鹤亭我知道!前几年整个日租界都是他的,现在有点不大行了,他和日本人的关系不是特别好,不像我师父。我师父和日本人是拜把子兄弟!”

    叶雪山饶有兴味的看他:“你师父是谁?”

    阿南挺得意的答道:“我师父就是何殿英。”

    叶雪山一皱眉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他。”

    慢条斯理的又喝了大半杯茶,叶雪山透过窗子望望天色,拿起黑伞站了起来:“阿南,给我打听打听高丸洋一郎,另外当初金鹤亭得罪过一个什么将军,事情是怎么了结的,你也帮我出去问问。我现在是什么都不知道,全依靠你了。”

    阿南见势不妙:“哎……你要走?”

    叶雪山扭头又看了看墙上挂钟:“我要回家吃午饭了。记住,我的事情替我保密。明天要是有空,我还来看你。”

    说完这话,他转身就走;而阿南急忙追上了他:“你就这么走了?不回去不行吗?”

    叶雪山站在院门口,回头对他一笑:“不回不行,不回要被大哥骂。”

    叶雪山费了一点口舌,总算成功的脱身回家了。

    他进门时,顾雄飞正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天野凉把他安排进了新政府里,具体是什么职务,他听过就忘,懒得记住。

    天野凉本也不指望他真去干实务,只是要他的名头罢了。他的就职声明刊登在平津各大报纸上,也不知是谁拟的稿子,言辞极尽肉麻之能事。他拿过报纸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紧接着一整天没吃进饭。

    他羞臊极了,甚至没脸出门。段家大少爷给他打过几次电话,他也托辞不肯接听。好在他身体健壮,虽然憋气窝火,但是没闹出病,只在后背上生了两个大火疖子,夜里疼的睡不着觉,并且只能侧卧。

    叶雪山彻底的不敢招惹他了。规规矩矩的走进客厅,他乖乖的站在了顾雄飞面前:“大哥,我回来了。”

    顾雄飞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

    叶雪山后背靠墙,又道:“大哥,天气预报不准,今天还是没下雨。”

    顾雄飞认为天气预报还是有点借鉴意义的,可又懒得和他讲道理,于是言简意赅的说道:“你懂个屁。”

    叶雪山悄悄的把黑伞挂在了衣帽架上,然后自己脱了西装上衣,也一并挂好:“大哥,我明天要穿绒线衣。”

    顾雄飞本来正在专心致志的郁闷,如今被叶雪山打了岔,就只好分出一点心思考虑现实琐事:“这个天气穿绒线衣,不是要热死吗?”

    叶雪山嘀嘀咕咕的答道:“马甲太紧了,勒得我难受。”

    顾雄飞无可奈何的看着他:“马甲紧就说马甲紧,要什么绒线衣?”随即大踏步走上前去,他三下五除二的扒了叶雪山的马甲。叶雪山自己低头扯出衬衫下摆,向上一直掀到胸口。顾雄飞知道他是在晾汗,便随口又问:“今天走了多远?”

    叶雪山没回答,直挺挺的向前一栽,把汗津津的额头抵上了顾雄飞的肩膀。顾雄飞原本快要愁死了,可是如今胸前多了个热烘烘的叶雪山,他心里就略微又亮堂了些。很爱怜的摸着叶雪山的头发,他低声说道:“你个野猴子,早上要到钱就跑了,中午倒是知道回来吃饭。你说我养你有什么用?”

    叶雪山侧过脸来,用一只眼睛去看顾雄飞。顾雄飞留意到了他的目光,忍不住笑了:“什么用都没有,老子不养了!”说完他弯腰托住了叶雪山的大腿:“送到厨房,炖了吃肉!”

    叶雪山抬起双腿环住了顾雄飞的腰,自自然然,稳稳当当:“不行!”

    顾雄飞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神采:“不行?那就不炖,直接生吃。”

    叶雪山傻里傻气的笑了,也或许是因为笑得太纯粹,所以才显得傻:“从下往上吃。”

    顾雄飞乐不可支的探头一顶他的眉心:“没人啃你的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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