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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约会

    入夜之时,顾雄飞离开沈公馆返回饭店。在饭店楼下的大街上跳下汽车,他没急着上楼回房,而是顺路拐进一家电影院里,拿了一叠不要钱的电影说明书出来。

    说明书是给叶雪山要的,叶雪山不认识字,只爱看画,而说明书纸张光滑,剧照鲜艳,正合叶雪山的喜好。夹着说明书上了电梯,他一路心事沉沉的往房里走,眼前还放映着沈家景况。

    不过五年的工夫,沈家就显出了败落情形。沈将军在年初卸任之后大病一场,如今再见,已经成了个瘦骨嶙峋的半老头子;大少爷和二姑爷依旧是花天酒地的挥霍无度,出洋留学的三少爷和四小姐留在欧洲不肯回来,去年两人还为了个洋婆子大打出手,一时间在留学生的圈子里传为笑谈丑闻。五小姐无所事事,成天批评家里不自由,私自跑去杭州找了二小姐。结果战争一起,二小姐、二小姐的伴侣、以及五小姐,一起和家里断了联系。据沈将军打探,说是那三位统一的跑去上海租界里了。

    沈将军在仕途上受了打击,回到家又是丝毫不得安慰,如今见了顾雄飞,就坐在烟榻上絮絮叨叨,往昔的豪气一丝都没有了,彻底成了个碎嘴的老头子。顾雄飞见他和段将军同是落魄,然而状态却处在了两个极端,便是暗暗感慨良多,又耐下性子,陪着老头子吃饭长谈。

    穿过走廊打开房门,顾雄飞摸黑进了房间。一边关门一边打开了电灯,他发现叶雪山打着赤膊躺在床上,正在酣睡。快步走去拉了窗帘,他转身再来细看,不由得啼笑皆非。原来叶雪山的睡相很不正经,一只手扬起来摆在枕边,另一只手却是向下插进了裤衩里面。

    绕过大床站到床边,顾雄飞俯□来,小心翼翼的伸手拉开了裤衩。皱着眉头向内一瞧,他就见叶雪山五指合拢,正是松松攥着自己的家伙。

    顾雄飞无可奈何,先是一把扯出了他的手,然后又在他的肩膀上连拍几下:“醒醒,还睡?”

    叶雪山受了惊动,睡眼朦胧的坐了起来:“大哥。”

    顾雄飞把手中一叠电影说明书送到他的面前:“睡觉都不老实,是不是爪子又痒了?”

    叶雪山打了个哈欠,长长的分开双腿坐稳当了,一张一张的翻看说明书。说明书上印着中西明星们的美人头,有男有女。叶雪山见了中意的,就单独挑出来放在一旁。而顾雄飞见他有了事做,便进了浴室更衣冲凉。

    洗过澡后他出了来,见叶雪山还在研究说明书。端起一杯凉开水,他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把杯沿一直递到叶雪山唇边。叶雪山也喝了一大口水,然后举起一张说明书给顾雄飞看:“漂亮!”

    说明书上印着一对俊男美女,是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画面。顾雄飞慢悠悠的放下杯子,忽然起了玩心,坐到叶雪山对面问道:“大哥漂不漂亮?”

    叶雪山直盯盯的看着他,看到最后垂下了头,同时慢慢的收起了他精挑细选出来的说明书。其实他根本看不出顾雄飞的美丑,若是承认大哥漂亮呢,自己有些违心;若是不承认呢,又怕大哥伤心。双手拿着一叠说明书,他一言不发的转身背对了顾雄飞,仿佛如此便可逃避问题。把说明书摆在床上依次排开,他下意识的把手又伸进了裤衩里面。

    顾雄飞忍着笑意,起身追到了他的面前:“说啊,大哥漂不漂亮?”

    叶雪山今天显然是特别敏感,一碰就硬。他如今在外人跟前也很知道羞耻了,可在面对大哥之时,却是完全的不要脸面。低头欠身退下裤衩,他先是连鸟带蛋的露了个精光;随即又抬手舔湿了一根手指,用湿润的指尖去拨弄下方那根红头赤脑的东西。

    拨弄了没有几下,他舔着嘴唇看了看说明书上的美人头,又仰起脸望向了顾雄飞。顾雄飞微笑着向他张开双臂,他就不假思索的起身扑了上去。

    顾雄飞把叶雪山压在身下,两人搂抱着快活了一场。事毕之后,顾雄飞心火熄灭,心平气和的告诉叶雪山:“乱摸伤身,再有下次,我剁了你的爪子!”

    叶雪山枕着他的手臂,满不在乎的发笑:“大哥舍不得。”

    顾雄飞微笑着问他:“舍不得剁你,还舍不得打你?”

    叶雪山愣了一下,又思索片刻,末了收敛笑容,偃旗息鼓的藏进被窝里去了。

    一夜过后,顾雄飞又出了门。叶雪山站在窗前向外看,直见顾雄飞都在楼下坐上汽车了,这才放心大胆的穿戴起来,溜了出去。

    昨天分别之时,阿南说今天会在公园里面等他。他说如果大哥不出门,他就不能去公园。然而阿南告诉他:“不管你来不来,反正我会等你一天。”

    他顶着太阳走上大街,一路兴冲冲的进了公园。结果在昨天坐过的长椅上,他果然看到了阿南。

    阿南穿着一身单薄的白色裤褂,袖口裤脚随着清风微微摆动,有一点飘飘欲仙的意思。叶雪山远远的对他笑了,及至走到他的面前,叶雪山开口说道:“阿南,早上好。”

    阿南没有起身,只说:“坐啊。”

    叶雪山在他身边坐下了,又说:“阿南,给我一张你的照片好不好?”

    阿南狐疑的看他:“干什么?”

    叶雪山对他一笑,却是没有回答。他认为阿南和电影说明书上的明星一样好看,所以想要对方的照片;不过他和阿南还不算熟,所以不好意思实话实说。

    阿南又问:“是谁让你要的?你大哥吗?”

    叶雪山立刻摇头,不明白阿南怎么会忽然提起自家大哥。

    阿南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最后握住了叶雪山的手:“我的照片都在家里,我家也不远,你跟我去一趟吧!”

    叶雪山继续摇头:“不,我会迷路。”

    阿南一耸肩膀:“那就没有照片给你啰!”然后他站起来,不由分说的一拽叶雪山:“真的很近,我们两个走路过去,十分钟也就够了。”

    叶雪山身不由己的站了起来,虽然满心都是不情愿,但是随着阿南迈出步子,还是走了。

    穿过公园内的林荫小道,阿南带他上了大街。叶雪山每走几步便要回头去看饭店尖顶。公园里面树木高耸,枝叶繁茂,时常遮住他的视线。不知不觉的走到路口拐了弯,他因隐隐的还能看见尖顶,所以并未留意自己走了多远多久,直到前方忽然响起了陌生声音:“姓阮的,你站住!”

    他吓了一跳,这才把视线转向了前方,就见几名彪形大汉拦住去路,正横眉怒目的揎拳掳袖。而阿南紧紧攥住了他的手,大喊一声“跑”,随即带着他撒腿就逃。叶雪山莫名其妙的拔腿跟上,糊里糊涂的就冲进了迷宫似的一大片胡同里。

    变化来得太突然了,叶雪山只顾着和阿南狂奔,一时也无暇多想。阿南领着他东拐西拐,同时听见后方几名壮汉一路叫骂,声音不远不近,始终不能甩脱。叶雪山渐渐感到了恐慌,一颗心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可又喘得厉害,根本无力多问。正是累到将要瘫倒之时,阿南猛然停了脚步,他喘着粗气向前一看,发现前方砖墙矗立,自己竟是跑进了死胡同。

    耳听后方追杀声音越来越近,叶雪山想都不想,直接就要上前爬墙。可是墙有一人来高,哪里是轻易能爬上去的?阿南骤然得了主意,上前一拍叶雪山的后背,压低声音急道:“你来搭桥,让我先上!”

    叶雪山依言扶墙弯腰,阿南轻手利脚的爬上身去,踩着他的后背上了墙头。蹲在墙上向下伸手,他死死抓住了叶雪山的双手,想要把人强行拉扯上墙。可叶雪山毕竟是个成年男子,岂是容易摆布的?阿南站的高望的远,眼看形势越发紧急了,他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竟然采取了拔萝卜的方法,硬生生的把叶雪山向上拽起。叶雪山越往上,他越后仰。及至叶雪山当真上了墙头,两人面对面的贴在一起,不由自主的一起栽到墙后去了。

    墙后根挖了一道旱沟,不知干什么用的,新土堆在沟边,已被晒干。阿南仰面朝天的跌进土堆里,倒是成了叶雪山的垫子。抱着叶雪山一个鲤鱼打挺,阿南摇头摆尾的滚进了沟里,随即又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低低的“嘘”了一声。

    叶雪山只是摔了一下,并未受伤。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他因平时经常逃避顾雄飞的责罚,所以经验丰富,此刻并不十分惊恐。扭头望向身边的阿南,他见对方躺在沟中,神情又紧张又痛苦,就侧身把他扶起来搂到了自己怀里。阿南不让他说话,他就不说话。一墙之隔的身后响起了沉重杂沓的脚步声,想必是那几名追兵赶过来了。

    叶雪山一言不发,用手指轻轻拂去阿南短发上的泥土。阿南静静偎在他的胸前,烈日骄阳忽然变得温暖和煦,浩浩的凉风也起来了。

    如此过了良久,叶雪山放轻声音问道:“墙后没有人了,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阿南低声答道:“再等一等。”

    叶雪山抬手一抹额头:“好热啊!”

    阿南搂着他的腰:“再等一等。”

    叶雪山向前望去,就见前方是一片荒草地。忽然用力一拍阿南的手臂,他颇为警惕的说道:“你看那边站着一条野狗,它会不会来咬我们?”

    阿南恋恋不舍的直起腰:“我这么狼狈,你会不会笑话我?”

    叶雪山在刺目阳光下眯起眼睛,茫然的对阿南凝视了片刻,末了他笑着摇了头:“我也挨打的,我不笑话你。”

    阿南站起身,上下拍了拍土,又把叶雪山也拽起来,从头到脚的给他打扫了一遍。土是干土,并不沾身。等到把叶雪山收拾干净了,阿南说道:“我得罪了人,看来他们今天跟定了我。我不能带你去我家里了,我们走大街,我送你回公园。”

    叶雪山方才被他踩疼了后背,这时就一边背过手去捶着痛处,一边问道:“照片呢?”

    阿南没想到他如此执着,不禁笑了一下:“明天,明天我早早就去公园等你。”

    阿南把叶雪山送回公园,然后自去召集人手报仇。叶雪山悻悻的回了饭店,顾雄飞却是还没回来。

    顾雄飞陷在了段将军家中,一时不能脱身。段将军的小洋楼里除了顾雄飞之外,又来了一位新客人。新客人是个日本军官,当年顾雄飞在日本士官学校读书之时,两人正是个同学的关系。老同学相见,素来是分外亲热,日本军官是谈笑风生了,顾雄飞却是非常为难——值此国难之际,他实在是不想再和日本朋友们有牵连,可是碍着段将军的面子,又不好甩袖子走人。日本军官提起当年趣事,打雷似的哈哈大笑。顾雄飞笑不出来,抬眼向段家大少爷使了个眼色。段家大少爷似乎也没料到父亲会引来这么一位客人和顾雄飞叙旧,脸上神色不定。收到了顾雄飞的无线电讯号之后,他一拍巴掌,大惊小怪的说道:“哎呀对了,令弟不是正在等着你吗?你都忘了?”

    顾雄飞立刻一拍大腿:“哎呀可不是,我弟弟还等着我呢!”然后他站了起来,张嘴就是一大串日本话:“高桥,刚忘记了,家里人正有事找我回去。我们改天再聊。”

    然后他在高桥的欢送下逃之夭夭,一边逃一边打下主意,决定明天就带叶雪山返回北平去,不趟段将军家的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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