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捕风

正文 他们的生活

    今年的春天暖得很早,阿南的新棉袄还没上身多久,就热得穿不住了。趁着手里有钱,他给自己和叶雪山一起添了衣裳。因为自知再怎么打扮也不是少爷模样,所以他穿戴的依旧朴素本分,倒是给叶雪山裁了两件利利落落的长袍。叶雪山是颀长身段,随便穿点什么都挺体面;阿南已经确定了他的好看,所以时常忧伤的注视着他,一时想要养他,一时又想要抛了他。

    吗啡太昂贵了,坐吃山空的日子简直难以为继。在四月的一个午后,阿南去把那根小金条换成了钞票,是很可观的一大笔款子,足够他们再无忧无虑无望的混上一阵子。等到把小金条也吃光用完,阿南想,那就真到自己离开疯子的时候了。疯子不想好好的活,自己可是还有长长的一生要过呢!

    很谨慎的把钞票藏到箱子里,他一边捏上锁头,一边就听外面门响。扭头通过窗子向外一望,原来是叶雪山回来了。

    叶雪山无所事事,每天都会出去散步,也不远走,就在附近的几条街上溜达。阿南揣好小钥匙迎出去,就见他苍白的站在阳光下,毛茸茸的短头发看起来细软枯黄,有一种病态的柔弱。伸手递来一只五颜六色的小花纸袋,他抿嘴一笑,显出两个深深的梨涡:“给你买的。”

    阿南看清纸袋上面的字样,登时就生气了:“你又乱花钱!一块外国糖能值五斤大米,不够一口吃的!”

    叶雪山依旧笑着:“吃吧。”

    阿南看了他这没心没肺的笑模样,越发怒不可遏,索性提高嗓门嚷了起来:“吃,吃,你就知道吃!家里的钱都花在你身上了,一天六次吗啡针,还得吃外国糖!好,你吃吧,将来有你饿死的时候!我跟着你担惊受怕一场,不但丢了吃饭的差事,现在连自己该得的一份都搭进去了,还得从早到晚干活伺候你!你又不是我祖宗,我又不姓叶——他妈的凭什么啊?我上辈子欠了你的?”

    叶雪山收回纸袋,低头绕过阿南往房内走。阿南气咻咻的站在院内,赌气似的一动不动,直到叶雪山停在门口,转身唤道:“阿南,我要打针。”

    阿南大吼一声:“我才不管!”

    然后他一个向后转,嘟着嘴走向了叶雪山。

    阿南中午叫骂一场,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他怒气消散,就后悔了。

    叶雪山一直躺在里间卧室的大床上,不声不响的没动静。阿南掀起门帘走了进去,就见他脱了衣服躺在被窝里,面孔隐隐泛红。阿南看他,他歪过头,也看阿南,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却是涣散。

    眼看阿南走到床边坐下了,他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要笑不笑的一翘嘴角:“早让你走,你不走。”

    阿南握住了他的手,手不算小,可是薄薄的,软软的,是个大孩子的手,热到了发烫的程度。垂下眼帘叹息一声,阿南怜惜了他:“你生气啦?”

    叶雪山在枕头上摇了摇头:“我不生气。”

    阿南又道:“我以后再也不骂你了。”

    叶雪山回握了他的手,声音很轻的说道:“我真的不生气。”

    阿南低头沉默半晌,忽然说道:“快到晚上了,晚上你就不认得我了。”

    叶雪山定定的凝视着阿南,末了拉过对方的手,送到唇边吻了一下:“阿南,谢谢你。”

    阿南深深的垂着头,他不想要叶雪山的感谢,甚至叶雪山不认得他也没关系;他只想让叶雪山长久的活下去,在自己身边。

    叶雪山的心里空空荡荡,没什么事,也没什么人。行尸走肉似的把日子过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剩下多少路。往昔的雄心壮志全没有了,因为懒得“再走一遍”。

    脑筋转着转着就忽然停了,下次开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像是睡了,也像是死了,侧过脸去慢慢咬着手指。阿南发现他对自己的手是很感兴趣,怕他没轻没重的咬伤了自己,所以一遍一遍的把他的手拽下去塞进被窝里;可是一眼没看住,他又叼住了自己的指头,像是在啃咬,也像是在亲吻。

    阿南不敢强行去摁他的手,怕他急了大闹。其实他现在没什么力气,就算真闹起来了,阿南也制得住他。可是一旦闹起来,他就更像个纯粹的疯子了,阿南不愿意看他发疯。外面天光已经变得黯淡,阿南起身出去预备了晚饭。自己先吃饱了,然后端了饭菜回来再喂叶雪山。

    到了八九点钟的时候,阿南都打算要上床睡觉了,叶雪山却是渐渐清醒过来。两人坐在床上玩纸牌,玩着玩着嬉闹起来,阿南把叶雪山推了个仰面朝天,从他屁股下面搜出了五六张牌。

    叶雪山笑的上气不接下气,翻身还想要躲:“没了,真没了。”

    阿南很不忿的扑上去抱住了他,同时开始对他上下其手:“你就会偷牌!”

    叶雪山一手攥着几张纸牌,很听话的随他搜查。而阿南掏掏摸摸的翻了一遍,不知怎的,心里痒触触的又舒服又难受。眼看叶雪山还在研究手中纸牌,他鬼迷心窍的忽然出手,一把扯下了对方的宽松睡裤。

    叶雪山显然是吓了一跳,立刻扭头望向了他,眼睛睁得很大。双方怔怔的对视片刻,阿南面红耳赤的终于说出了话:“我、我想睡你!”

    叶雪山收回目光,面无表情的躺了回去,是不置可否、漫不经心的模样。

    阿南像匹清秀的小骡子一样,呼哧呼哧喘了粗气。自己动手把叶雪山摆成俯趴的姿势,他脱了裤子压下去,开始毛手毛脚的自娱自乐。叶雪山盯着手中纸牌上的图案,自始至终既无回应,也无抗拒。

    事毕之后,阿南汗津津的翻身下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放着光,满心都是快乐。亲亲热热的挤到叶雪山身边,他开口问道:“哎,除了老板和我,你还跟别人睡过吗?”

    叶雪山困惑的看着他,忽然想不起了“老板”是谁。

    阿南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心虚:“你……你生气了?”

    叶雪山正在拼命的回首往事,然而只想起了一些没头没尾的零散片段。阿南再说话,他就听不见了。

    阿南在说:“疯子,我愿意挣钱养活你。可是吗啡太贵了,我供不起。”

    阿南又说:“你别生气,我不乱问了。”

    阿南探头亲了他一下,最后叹了一声:“唉……”

    翌日上午,风和日丽,叶雪山照例是沿着胡同往外慢慢的走。

    他的头脑不是很清楚,但是迷迷糊糊的还认得路。阿南手脚勤快,把他收拾的很干净,他懵里懵懂的挺舒服,迎着一丝暖风上了大街。

    从街头走到街尾,他并没有注意到一辆汽车正缓缓跟在自己身后。到了街尾一转身,汽车也刹住了,车门一开,金鹤亭跳了下来。

    金鹤亭方才坐在车里,一眼就认出叶雪山了!

    但是他做贼的心虚,迟迟疑疑的不敢招呼。林子森被烧死了,叶雪山的下落就成了疑案,别人不关心,他可是一直惦记着。他记得林子森有一次说叶雪山疯了——不知道林子森的话有没有准,要真是疯了,反倒更好,否则他也没脸再去面对叶雪山。

    鬼鬼祟祟的跟了一整条街,金鹤亭见叶雪山穿戴的还挺整齐,可是直着眼睛往前走,像个游魂似的脚下没根,的确和先前大不一样。所以当叶雪山转身要往回返时,他当机立断,决定下车。

    对着叶雪山一笑,金鹤亭故作热情,抬手去拍他的肩膀:“子凌,好久不见啦!”

    叶雪山停住脚步望向金鹤亭,看了半天,感觉对方看起来很面熟,可到底是谁,他记不得了。

    金鹤亭在他的注视下,颇为不安的又问:“有事吗?没事的话,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如何?”

    叶雪山开口问道:“你是谁?”

    金鹤亭脸色一白:“我是老金啊!你我拜过把子的,分开一年就不认识了?”

    叶雪山点了点头,还是糊涂。

    金鹤亭把叶雪山拽上汽车,直奔附近一家大馆子。上楼进了雅间,他自作主张的点了一桌好菜,然后若有所思的审视着叶雪山,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不说话,叶雪山也不说话。好在菜上得快,金鹤亭抄起筷子,算是有了事做:“子凌,吃啊。今天——”

    话未说完,叶雪山忽然站了起来。一手伸进大盘子里,他连汤带水的抓起一大块肉,也不嫌烫,托着那一块肉转身就走。金鹤亭愣了一下,连忙起身跟了出去,哪知叶雪山走得还挺快,他快步追下楼时,就见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叶雪山已经无影无踪了。

    叶雪山满手满袖子都是油,一路走的还挺有劲。顺顺利利的到了家,他推门进院时,阿南正坐在院子里洗衣裳。听他回来了,阿南头也不抬的说道:“今天回来得早,饿啦?”

    叶雪山蹲在阿南面前,把手里的肉递了出去。阿南抬眼一瞧,冷不防的看到一大块五花三层的肉,立时睁圆了眼睛:“疯子,你去抢啦?”

    叶雪山眨了眨眼睛,把肉又向前递了递。仿佛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他神情认真的低声说道:“我没花钱。”

    阿南一听这话,快要哭了:“啊?真是抢的啊?嗨哟我的祖宗,哪个不开眼的让你抢了?你胆子也够肥了,你不怕人家揍你啊?”

    阿南没想到叶雪山现在还添本事了,自己不让他乱花钱,他就索性明抢。吓得起身锁好大门,他决定再也不许对方乱跑。

    叶雪山从此又失了自由,但是和先前相比,他虽然时常失魂落魄,但是总没有爆发似的大闹过,疯的安安静静;偶尔也清醒,清醒的时候能陪着阿南打纸牌,还能给阿南说笑话。

    时光易逝,天气一天一天的热起来,风光一天一天的好起来,阿南手里的钱,也一天一天的少起来。

    阿南把钻戒用丝绦拴好挂到脖子上,无论如何不肯再卖。他想自己真的该走了,再不走,就晚了。

    他想的头头是道,然而随即找到房东,又续了一个月的房租。然后在一条街外的饭馆子里,他凭着自己的干净伶俐,很容易的当成了小伙计。

    从早忙到晚,他能挣出两个人的粮食钱,并且还能在饭馆子里找机会填饱肚子。可是好活计没干几天,他受了同行的陷害,顶着偷钱的罪名,被老板撵回来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