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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真假相

    林子森把阿南吊了起来,皮鞭沾凉水好一顿抽,抽得鞭梢都散碎了才罢手。阿南嚎的快要断了气,可是一句委屈都不敢说,只怕自己言多有失。现在他的罪名是玩忽职守,玩忽职守就玩忽职守吧,不要命就行。

    阿南被林子森抽成了血葫芦,可是落地之后还能站能走。抽抽搭搭的咬紧牙关,他就觉着自己一身的皮都没了,光剩血肉露在外面。保镖们也吓傻了,微微弯腰站在一旁,一声都不敢出。

    林子森打累了,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根香烟。一口一口的吸了大半,他撩了阿南一眼,心想这个小兔崽子看着不起眼,没想到还挺结实,这么抽都没抽坏了他,涕泪横流的还有力气哭天抹泪。

    阿南留意到了林子森那一眼,吓得“咕咚”一声就跪下了。两只手撑在地上,他一按就按出了个血手印。低头给林子森磕了两个响头,他哭唧唧的哀求道:“老板我错了,我往后再也不敢大意了。您大人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林子森没言语,思索着身边有谁能够代替阿南。年长的大伙计是不能用的,他不愿意让个爷们儿天天守着叶雪山,还是得找小孩儿,可他是开烟土行的,又不是带戏班子的,上哪儿找伶俐小孩去?况且单是伶俐还不够,还得勤快,得像架小风车似的从早转到晚。思来想去的,阿南就真是不错了。

    思及至此,林子森挥了挥手,轻声说道:“起来吧。再敢有下次,我砍了你的脑袋。”

    阿南一听这话,连忙咚咚又磕了几个头。死里逃生的窃喜让他顶住了周身火烧火燎的疼痛,他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只要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就好。

    阿南用炉子上的热水兑了一大盆温水,自己洗净了周身鲜血,又向保镖要了一点刀伤药,自己选那伤重的地方敷上。洗完一遍之后,盆里的水都红了。

    换上一身干净衣裳,他出来见了林子森。林子森暴打了他一顿,可他不恨林子森,倒是挺怨叶雪山——要不是叶雪山撺掇了他,他何至于要被老板抽成皮开肉绽?

    客厅内灯光明亮,林子森堂而皇之的坐在吊灯之下,忽然显出了老态。当然,他一直是老气横秋的做派,不过此刻阿南偷偷扫视了他,发现他苍白的皮肤松懈下来,眼窝都凹陷了。

    手扶膝盖站了起来,林子森对阿南说道:“你跟我来。”

    阿南柔顺的像一株春柳一样,立刻就跟上了林子森。破损的皮肤摩擦了衣服布料,他每动一下都是疼痛,然而疼就疼吧,他是彻底被打老实了。

    随着林子森上了二楼,阿南忽然又提起了心,怀疑林子森是要让自己去和叶雪山当面对质。不知道叶雪山是不是个讲义气的,万一他把自己供了出来,那明年今时,就是自己的祭日了!

    攥着两手冷汗,他跟着林子森进了房间。抬头望向大床,他吓得当场一激灵,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看见叶雪山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手脚都被捆绑住了。一根细长的烟签子穿透他的舌头架在嘴上,浓血正在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唇齿之间一片鲜红淋漓。

    林子森背着双手沉默片刻,末了说道:“不要管他。如果他乱滚乱动,你按住他就是了。”

    说完这话,林子森扭头就走。而阿南见鬼似的盯着叶雪山,居然不敢上前。

    林子森独自回到楼下,一直坐到天光大亮。其间他抽烟无数,除了抽烟也没有其它事情可做。

    将最后半根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他仰头闭眼,长叹一声。起身上楼进入房内,他发现阿南规规矩矩的坐在床尾,果然是在尽忠职守的看管着叶雪山。叶雪山闭了眼睛,则不知道是睡是醒。

    阿南一见他来了,立刻站了起来。他不理会,走到床边坐了下去,伸手捏住烟签子的一头,他慢慢的向外拔。叶雪山的嘴都被黑血糊满了,舌头也成了又干又黏的死物,随着签子歪向嘴角。林子森只好一手捏住舌尖,一手捏住签子。烟签子长,他费了好大工夫才将其完全抽出来。

    把叶雪山扶起来搂到怀里,林子森让阿南去拿棉球酒精。把棉球放在酒精里浸透了,林子森为叶雪山一点一点的擦去血渍。手上擦着,嘴上又命令阿南去烧烟泡。阿南忙忙碌碌的里外跑,先是烧出几个上好的烟泡,又用托盘接二连三的往外扔出带血棉球。

    林子森费了许多工夫,终于把叶雪山收拾干净了。

    叶雪山半睁了眼睛,不言不动。林子森对着阿南说道:“后天想着去我家里,拿些厚衣裳过来。”

    然后他抬腿上床,浓浓的吸了一口鸦片烟,喷到叶雪山的脸上:“我一会儿就去找几个工匠过来,把砌上的窗户全打开。以后想要看景,就在房里看,别往外跑了,好不好?”

    林子森说到做到。他上午离开,中午果然带着一群短打扮的汉子回了来。楼梯口的铁门大敞四开,工匠们蹬蹬蹬的往楼上跑。窗户都是用砖砌上的,要说拆,也好拆。二层楼上立刻热闹起来,四处都是乌烟瘴气;林子森作为监工走来走去,阿南不知道该把叶雪山关到哪里,正要向他请示,然而他摆了摆手,开口说道:“随他。”

    于是叶雪山毫无预兆的就得了自由。

    他穿着单薄的睡衣,扶着墙壁站在走廊。两边房门全大开着,对面屋子的窗户已经露出了大概轮廓,原来红砖背后玻璃都在。房内开着灯,就显不出房外的明亮。床上苫了一层遮灰的油布,一名工匠跳下窗台,随手把大铁锤放到了油布上面。

    叶雪山踉踉跄跄的走了进去,含糊的开了口:“救命。”

    几名工匠一起莫名其妙的回过了头,就见房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此人不但面无血色,而且赤脚蓬头;大冷的天气,身上还穿着一套又薄又亮的绸衣,看起来正是个不男不女的疯子。

    工匠没敢回应,于是叶雪山提起一口气站住了,忍着疼痛又道:“我是被人绑架来的,救命。”

    几名工匠面面相觑,最后心有灵犀,低头一起继续干活。

    叶雪山怔住了。站在门口呆立片刻,他转身慢慢的踱了出去。停在走廊眼望前方,他看到林子森站在楼梯口,正在微笑着注视自己。

    叶雪山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头脑本来是清楚的,现在也一阵一阵的乱了起来。拖着两条腿向前走去,他又进了一间热闹屋子。

    屋子里面响声震天,墙皮满地。叶雪山被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随即气喘吁吁的开口说道:“救命。”

    工匠们正干的热闹,全没听见他的声音。于是他弯下腰去,拼命大喊一声:“救命啊!”

    屋内顿时静了一瞬,工匠们统一的回头望向叶雪山。短暂的沉寂过后,一个满头大汗的小伙子开了口——不是对着叶雪山说话,而是漫无目的的高声嚷道:“谁来管管啊?这不耽误我们干活吗?”

    叶雪山听到这话,立刻急了。向着小伙子走近了一步,他开口说道:“我不是疯子!”

    小伙子直眉愣眼的退了一步,旁边有人兜头扇了他一巴掌:“多嘴!你招惹他干什么?别看别看,赶紧干活!”

    叶雪山抬起双手拢起头发,舌头上的伤口彻底破裂开来。他顾不上了疼,在满口的血腥气中喊哑了嗓子:“我真的不是疯子!我是被人绑架来的,去报警,求求你们,去报警啊!”

    工匠们都有点害怕,同时觉得这户人家养个疯子,也怪不容易的。还绑架——有这么由着他满楼跑的绑架吗?

    这个时候,林子森出现在了门外。遥遥的对着工匠们一抱拳,他很和气的说道:“对不住,大家多担待。快点把活干完了,我给你们加钱。”

    此言一出,大家当即乐呵起来。小伙子又有了话:“这位爷,多谢您了!可是您能不能把这人带走?他嘴里破了,我怕他喷我一脸血。再说我们抡锤子干活呢,万一碰着他也不合适啊!”

    林子森苦笑着连连点头,但是根本不动手,只对叶雪山说道:“回房吧,我给你弄点好吃的,行不行?”

    叶雪山怒不可遏,眼睛都红了,扬手便甩出了一记耳光,正好扇在了林子森的脸上!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所有人都认定他是个疯子。林子森好招数,他不疯,林子森逼着他疯!

    这一巴掌来的清脆,林子森似乎也急了,骂骂咧咧的开始去拉扯叶雪山。等到这两人撕撕扯扯的离去了,屋内的工匠都摇头叹息,其中一人说道:“家里有了这样的货,就是倒霉。还给什么好吃的啊,掐死得了。”

    另一人笑道:“人家有钱,大不了把疯子送进医院里去!”

    小伙子还记得叶雪山那满嘴的血,故而把嘴一撇:“送哪儿都够吓人的。”

    林子森没有立刻把叶雪山关起来,他由着叶雪山声嘶力竭长篇大论。叶雪山又走了几间屋子,极力想要表明自己不疯;可是在林子森的衬托之下,他的模样和情绪都是纯粹的疯。

    叶雪山走投无路,脑子乱成了一团麻,越说越是语无伦次,惹得工匠们又怕又笑。而林子森由着他表演,等他叫到上气不接下气了,才拖死狗似的把他拖回了房内。

    林子森希望叶雪山快点疯透。叶雪山疯了,替他做主的人就只有自己。将来顾雄飞如果探到消息登门要人,自己也可以理直气壮的不给。他算过账了,顾雄飞和叶雪山名义上不是一家人,顾雄飞不占理;至于自己——反正叶雪山已经疯了,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指控自己绑架。一个没主的疯子,还不是谁要归谁?顾雄飞若敢使蛮,也没关系。反正他平时不出日租界,别说顾雄飞现在只是个海军里的参谋,就算顾雄飞重新又当了师长,也不能把中国兵开到日租界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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