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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桃花

    十几年的摩挲,我将双面绣《绮罗是熊猫》的每丝每缕烂熟于心,所以短短数日,不拘双面异色绣,还是双面三异绣的关键针法都叫我思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呵,看着手里初具雏形的《黑白招财猫》双面绣我无言苦笑,眼下这手被我寄为希望的针线却是受益于前世那个一心盼我死的齐康,这世事无常的竟是连“一死百了”都成了个遥不可及的奢望!

    换线间我偶然抬头瞧见窗户外蔚蓝的天空,不觉放下手中绣绷。日头都升这么高了,我做了这许久,倒是下炕走两步才好!

    扶着炕沿我慢慢的下了地,屋里扭走半圈,我便即扭到了房门口。要不,去院里走走?扶着门框,眼望明堂地上投进来的日影活动心思:趁着四阎王同小鬼都不在,我去院里透透气—这都住几个月了,我还没出过房呢!

    一、二、三,跳!跳!跳!深吸一口气,我收腹提臀,用一连串的小跳将自己从房门口移动到了明堂门口。“呼-”换一口气,再一串连跳,我便即就跳出明堂蹦进了院子。

    “主子!”正在院里晾衣服的春花瞧见我立时赶了过来,扶着我问:“您要什么?”

    “不要什么!”我摆手示意无事,转又比划道:“坐乏了,所以出来透透气!”

    比划间我环顾四周,入眼便是冷院半旧的大门。嗯,没有影壁,我心中立时雪亮:怪道这院如此冷僻破旧,原来先前竟是分给苏拉杂役住的下院。

    贝勒府的院子原有上、中、下三等。上等院子是地处贝勒府中轴线位置的中心四合院,比如胤禛的书房和福晋的上房。中等院子的位置、开间和进深虽不及上等院子,但也是影壁厢房耳房回廊俱全的齐整院落,比如我先前住的槐树院。贝勒府有头有脸的奴才跟着各自的主子住上等和中等院子,余下的低等仆妇和粗使太监住的便都住下院儿。

    既是下院儿,这房子的格局自是因地制宜,没个一定的章法。现我住的这院子是个南窄北宽的梯形—院落的东面比西面整多出一块三角空地。院子的最南面是三间倒座--厨房,大门和门房,虽说破败,但因贝勒府规整格局的缘故,所以竟是前二后三半七架梁的大房。三间西厢房的后墙因加搭在贝勒府统一的院墙之上,也是与倒座一般的前低后高。东厢房五间,都是和正房一般的五架梁,只是因为地形缘故,朝西偏北足偏了有六十度。正房和东厢房间的空隙又有两间南向房子。这算什么?耳房?看位置是,只是,这东边有,西边没有,我摇头,也能叫耳房?

    春花的菜地正开在那两间耳房前--东边房前一块地的青菜已然有一尺高了,西边房前的菜秧才刚刚出土。

    “主子,”春花笑道:“金嬷嬷说青菜老了不好吃,让我错开来种。奴婢这次时间没算好,以致先前一块地的菜长过了,这新撒的种竟然才刚出苗。所以,说不得,要累主子吃两天老青菜了!”

    有就很好了,我汗颜的垂下了头。看一回菜,眼瞧见菜地前挖的几个深坑,我不觉讶异。

    “主子,”春花又说:“金嬷嬷说地肥才出好菜,所以挖了这几个坑,让我每天将马桶倒这里面!”

    这样解决茅厕远倒马桶难的问题倒是很好,只是夏天不会生蛆吧?臆想到白乎乎的蛆虫,我不觉立打了个寒战。

    “主子,您别担心!”春花赶与我解释道:“金嬷嬷挖的坑深,奴婢倒过马桶后也会立刻拿土盖住,不会有任何味道!”

    不用解释了,春花,我伸手阻止了春花的下言,“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道理我原是懂的,只是,我以前没亲身体验过,所以脑筋才会一时短路。

    “主子,”春花知机的转移了话题:“这西厢房的南墙头有棵桃树,这两天桃花开了,您过去瞧瞧?”

    啊,桃花?闻言我立刻点头,当即开跳。

    “呼呼,呼呼,”我跳了十几下,不过跳了一半的路程,我便觉腿抖脚软,而心则欢跳得不让我喘气。

    “主子,”春花帮我顺气道:“您歇一刻!”

    只这点子路便即就喘成这样?靠着春花我不觉心灰意冷,老娘这付皮囊真是江河如下了!

    “主子,这原是奴婢的不是!”春花一边替我揉胸一边自怨自艾道:“您身子不便,奴婢还是扶您回房歇着吧!这桃花,一会儿奴婢挑好的给您插在瓶里赏也是一样!”

    摘下来的花还能结桃子吗?我抓住春花的手坚决不肯回房,春花没法,只得扶着我小步小步向前挪。好容易挪到西厢房房头,我果见到一株稀疏花蕾的桃树—桃树三面环墙,只有东侧能照见阳光的枝条上挂有花苞。

    虽是零星几朵桃花,但当我手指轻触到桃花娇嫩的花蕊时,我的心也不禁柔软融化,高墙尚不能阻止这立地生根的桃花的绽放,我生生一个活人,又岂能被这幽刑给禁死?所以打今儿起,我要练跳绳,我要跳出这该死的幽刑与我身心的禁锢!

    (康熙四十三年 1704年四月底)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房后两株枇杷树上的枇杷黄了的时候,我终于刺成了我的第一幅双面异色绣—《黑白招财猫》。

    “主子,”金嬷嬷翻来覆去的看着绢帕问我道:“这得值多少银子啊?”

    多少银子?我闻言挠了挠头,老娘也是没谱儿啊!

    “三十两该是有的,”春花犹豫道:“即便不提这双面异色绣,只说主子的绣工,也是值这个价的。”

    “三十两?”金嬷嬷摇头道:“主子,奴婢虽然没知没识,但也在上房见过几幅慧纹。这慧纹也就是名声大,做成摆件又哪里比得了主子这双面异色猫有趣儿?”

    “唉,问题就在这里啊!”春花叹息道:“主子的绣再好,但在成名前,还是得让经手人拿大头。先前主子卖画,可不就是从五两、十两一点点涨过来的。”

    “刚我说三十两,”春花叹息道:“这价怕还是太过理想了。何况我们眼下出不去,这若是托人卖,还不定被怎么压价呢!”

    “主子,”徐嬷嬷忽然插声道:“今儿张婆子给奴婢捎信说,奴婢那进门几年都没消息的媳妇有了。奴婢琢磨着借这个因头与夜叉告假,家去走走,怕是能准的!”

    “主子若是信的过奴婢,不妨将这绣交给奴婢。奴婢若得了假,家去后便即去城里当铺转转,先摸个底价,然后再去绣坊议价。”

    如果徐嬷嬷能出去询价,自是再好不过了!闻言我将绣绢包好递给了徐嬷嬷,转又补充比划道:“嬷嬷,最少三十两。不然,”我黯然的垂下眼睛:“我算了咱们一个月最少要有十五两才够使。”

    现今我一个月买碳买米买油买肉便即就要八两,且连月来春花和两个嬷嬷都没有与我领月钱。这幅绣我绣了两个多月,所以,最低三十两,不能再少了。

    徐嬷嬷珍重的收下绣包藏进怀里去上房告假去了,我闷闷的坐在炕上看着窗户发呆。唉,存银已将用完,徐嬷嬷此行若卖不到银子,这下个月的日子要怎么过?

    “主子,”春花悄然在我身边坐下:“万事开头难。但凡你多绣两幅,闯出名声后,价钱自然就能上去。”

    “眼下的事儿,您也别愁。刚奴婢见金嬷嬷将金碗给徐嬷嬷带走了。此番,但凡徐嬷嬷能告下假,这日用银钱便即是立就有的。”

    徐嬷嬷难得家去一趟瞧准孙子,我给不出见面礼已是难堪,竟还要累她跑当铺绣房。唉,叹口气,我重新抱起了绣绷。即便双面异色绣卖不上价,那异景异色双面绣、双面三异绣能不能卖上价,我总是要试过才知分晓!

    金嬷嬷陪徐嬷嬷同去找耿氏告假,所以我见金嬷嬷一人进院时便即明白徐嬷嬷家去了。等消息的过程是煎熬的,虽然我房里每人都竭力保持镇定的做自己的事,但在透过同一扇窗户眺望院门间隙眼光偶然相碰却是不可避免的。好容易熬过午饭,金嬷嬷看看天与我说道:“主子,这天儿也不早了,奴婢这去二门等老徐吧!”

    闻言我点点头,金嬷嬷便去了。谁知金嬷嬷这一去,竟是直到入夜关了内院门方才回来。

    “主子,”金嬷嬷竭力与我解释道:“老徐难得家去一趟,今儿定是留宿了!”

    次日一早起身,我没见到金嬷嬷,便即明白这婆子定是耐不住性子又去二门了。一时春花做好早饭,见金嬷嬷总不回来,便即揣了两个馒头也去了二门。连送两次馒头后,这天黄昏时分金嬷嬷终于等回了徐嬷嬷。

    “春花,春花,”金嬷嬷提着两笼鸡挎着包袱吼叫着进院:“快去二门,帮忙接东西!”

    “哎!”闻声春花响亮的答应着飞跑出了房。

    金嬷嬷不及进房与我招呼,直接在院中放下鸡笼包袱,便即转身又出了院儿。

    “咯咯--,咯咯--”透过窗户我不仅听到了院里的母鸡叫,还看到了鸡笼里新冒出来的红壳鸡蛋。啊,下蛋鸡啊!徐嬷嬷整这个回来,这是要养鸡吗?

    我正自猜疑,春花却同金嬷嬷搭着装满包袱的浴桶回来了。啊。浴桶!我眼睛随即一亮。连月来我都是擦身换衣,至于洗澡,则早已被我归结进我这前半生屈指可数的美好追忆中。

    桌子,椅子,箱子,石磨,扒着窗花,我看着春花和金嬷嬷走马灯一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待最后,瞧见春花、金嬷嬷挽着包袱有说有笑的搀扶着跑断了腿的徐嬷嬷进房,我便即明白,徐嬷嬷将《黑白招财猫》卖了个好价钱!

    “主子,”徐嬷嬷一见我便即兴高采烈的说道:“现正是大节下,市面上很多官儿都在寻礼品。所以奴婢昨儿出去,不过跑了一家当铺,便即就将东西脱了手。”

    可不是今儿都五月初一了,离端午节可不就是四天了吗?听到徐嬷嬷的话,我翻翻黄历,便觉自己运道不错!

    “主子,这是银子。”徐嬷嬷将手里沉重的包袱放到我面前打开道:“奴婢拿绣品找了当铺询价,柜台上的伙计因是头一次见双面绣异色绣,拿捏不定,便即引奴婢去见掌柜。”

    “谁知奴婢见到那那铺子的掌柜后,那掌柜也拿不定主意,反问奴婢要当多少钱。奴婢当时琢磨着多跑两家问问,所以便即狮子大开口的将主子的价加了十倍,报了个三百两!”

    啊?三百两?我,金嬷嬷、春花闻言都惊呆了!

    “呵呵,”徐嬷嬷傻笑两声后又说:“奴婢以为那掌柜的要一口回绝,不想屋里却出来一个管家与掌柜的说他主子想见见敢要三百两的绣是什么样儿!”

    “那管家将主子的绣拿了进去,不一会儿便出来给了奴婢三百两银票,说主子的绣,他主子要了!”

    “奴婢闻言立就傻了,拿着那管家给的银票只觉跟做梦似的。偏那管家还一个劲儿的问奴婢,这绣谁人绣的,这猫是不是只有一幅,奴婢手里还有没有其他的绣。”徐嬷嬷擦汗道:“奴婢怕生事儿,不敢跟他多说,便只说主子手头紧方才使奴婢拿家里旧藏来换银子,余下的事奴婢一概不知。那管家听奴婢如此说后便即也就不问了,只说以后还有似这样的绣,都可送到这家当铺,他主子收!”

    嗯,一张长期饭票啊!我闻言心中欢喜,立不停点头,以表达对徐嬷嬷的赞赏。

    “主子,这是银子!”徐嬷嬷放下手里沉甸甸的包袱,解开贴身的荷包道:“那管家给了奴婢六张五十两银票,奴婢钱庄现兑了一百两银子和五十串钱。这荷包里是奴婢换的小额银票一百二十两,这两天奴婢花用了五十来两,这包裹里还得五十两银子和四十串钱。”

    看着包袱里白花花的银子和串排整齐的铜钱,我禁不住泪流满面,困顿几个月,老娘终于又有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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