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替古人担忧
“啊？”云苓心中一惊。
谭香君望向她。
“没……”下意识地，云苓一开口，便要替师兄掩饰，但她又立刻想起小咩的存在来。她瞥了谭香君足边的小羊羔一眼，对方无辜地回望。
云苓只好道：“师娘，师兄方才气呼呼地收拾了东西，说要离谷寻师父去，依苓儿看来，师兄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去了。若是真瞒了师娘什么事儿，也得等他回来，再仔细询问了。”
谭香君点头，说：“也好，我是不急的。”
说不急，她却又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朝深潭那边走去。
云苓诧异地唤了声：“师娘，这会儿，已是晒不到日头的了……”
“没事，我去坐坐，稍晚些再回。”
到月娘披上云纱时分，谭香君仍坐在潭边，静静地望着那一泓幽深又冰冷的碧水。云苓去过几次，想劝师娘回小楼歇息，总是不成。就连拎了食盒，送吃的去给师娘享用，对方也只说不饿，让搁回炊间里去。
云苓忧心忡忡。
——阿悦师兄刚离开去忙他的事儿，师娘就开始不对劲……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她云苓虽然笨手笨脚、又没见过世面，但也希望能替师兄分忧啊！
看看那些总是过得很欢乐的嘲风，云苓深深地感到那群人靠不住。
她只得搬了小板凳，带着小咩坐在树后，远远地盯着谭香君，深怕师娘出什么意外。
这一盯，就是一整宿。
到天色蒙蒙亮，她已经瞌睡得不行了，硬撑着身子靠在树干旁亦摇摇欲坠。小咩则是早早地就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云苓整个人晕沉沉地，要不是挂记着师娘还在潭边，只怕她立马就倒地入睡了。
随着一阵细碎的衣料摩挲声，云苓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来到自己身旁，轻轻地点她的额头。
“苓儿，回屋去睡。”是师娘的声音。
云苓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看向潭边，师娘果然不在那处了。再瞧瞧半跪在自己身旁的身影，却见师娘裙边已被露水润湿，睫毛上似乎也带着点晶莹之色。
“师娘！”小姑娘揉着眼睛道，“终于回了么？”
“嗯。”谭香君扶住小姑娘，轻声道歉说，“对不住，师娘一时心焦，任性起来，害你在此受冻了。”
“心焦？……师娘心忧的是何事呢？”
谭香君淡笑一下，调侃道：“师娘啊，是在替古人担忧。”
“……”有时候，云苓真地觉着，以自己的智慧，是无法明白师娘的喜怒哀乐的。
谭香君忧心忡忡地守过这一夜，随后，便彷佛没事了一般，回到小楼里，安安静静地歇下。待睡醒，该吃该喝，该出去同嘲风闲聊，或者去潭边晒太阳，她一切照旧。
云苓百思不得其解，抱了小咩，试探着去向师娘问起，得到的答案却是：“那都是万年前的事儿了，一切尘埃早已落定，既然他没有立刻返回求助，即是不急，我也不必再等。”
谭香君如此笑着，继续在谷里过她的日子。
房天南又来了几回，都没讨着便宜，无论是劝谭香君随他走，抑或劝谭香君让他抱小咩走，都没能成事。
到末了，他焦虑起来，说，若是再不把小咩带回族里，只怕下次到访的，就不是他这般好脾气之人了。
即使如此，谭香君依然寸土不让。
“若你族人不怀好意，那便随他们来好了，”她说，“我虽待人和气，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么？”房天南无奈地说，“香君，你醒醒罢，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你未必就是我族中人对手。”
“是么？”谭香君不以为然。
房天南道：“香君，你连我都应付不了……”
“未必。”
“上回交手，你明明……”房天南说着，轻轻地伸手，搭在谭香君腕上，试探性地运动真气。
对方只静静地看着他。
房天南却愣住了。他惊讶道：“咦！为何突然真力大涨？”
谭香君说：“你头回来时，我尚未完全醒来，能耐也减去九分。如今你再试试，能否将我制住呢？”她说着，微一侧腕，竟将房天南震开了一丈远。
此时，在她膝上睡觉的小咩却丝毫没有受到波及。被二人谈话之声吵醒，它也只是弹动耳朵，又蹭了蹭自己的小蹄子，以示抗议。
云苓看着这一切，却吃惊不小。
谭香君吩咐她送客之时，她领着房天南行到远处，怯生生地问：“房先生，獬豸族如今是繁盛昌隆的大宗族了吧？”
“也不算。”房天南虽觉意外，却也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在京里，各族自有管辖之所，可以说，凡人的朝廷，内中有半数以上衙门，确实是由灵兽操控着。龙之九族，经此万年，早已繁衍变化出不少旁支来，灵兽中狡黠者，也非是香君所能应付的。”
“如果只是小咩的关系……”云苓轻声道。
房天南转首看她，说：“非是只为小咩。”
“啊？”
“我知，或许略作欺哄，便能骗得你擅自将小咩交出。但作为维护公义的獬豸，房某绝不会道出违心之论。”房天南挺直了腰板，如此说道。
云苓愣了愣。
房天南又说：“你师娘与我有过婚约，亦是实情，只可惜，她不认。”
“师娘不是嫁给师父了么？”云苓不解道，“房先生，你不曾学过谷内心法，也不是苓儿的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房天南眼中光彩一黯，想了想，叹气说，“此事说来话长，颛顼帝绝地天之通后，是皋陶（gaoyao）氏与獬豸交好，才令得獬豸一族广为人知，享受凡人供奉，进而壮大起来。相对地，九族本宗，却因‘某些缘故’衰败。香君所在之霸下，更是举族迁徙，深藏在渺无人迹之处，静待时清……”
正要继续往下说时，他却猛地停下了。
风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紧接着是一声大吼：“大胆獬豸，休得纠缠香君不放！”
随着吼声落下的，是身着戎装的阿九。
此时他穿着打扮与举止，已是稚气净脱，不再像个大男孩一般了。
房天南抬首看着来者，皱眉道：“我几时纠缠于她？”明明是每回来了都被赶，被赶了就乖乖离开，等几天再来好吧？再没有谁如同他这般客气了，对不对？
“分明就是在纠缠香君，我都看见你好几次了！”阿九道。
房天南不示弱地反击：“那你不是来得更为频繁？房某不曾指责你，你倒抢着咬一口，当真是恶人先告状！”
“你！”阿九怒道，“香君是我媳妇，我从万年之前赶来见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他的说辞，房天南并无意外，他只是平静地回复说：“或许曾经是如此，但后来香君又与我成亲，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了本宗族谱的——你这桩名不正言不顺的婚事，可以退散了。”
“胡说！”
阿九气愤不已，跳起来，叫道：“你凭什么胡言乱语！香君到如今都还等着我！我才不信她又嫁给你了呢！”
“由不得你不信。”
阿九握着剑柄，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但他竭力克制着拔剑相对的冲动，只咬牙切齿对云苓道：“苓儿，把这人赶走！”
“啊、啊……是。”云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阿九的差遣。
可是，阿九口口声声说他就是师父，师娘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了呢……他或许真的就是师父吧？
云苓琢磨着，突然想起一事，惊得“啊”地一声。
——师父不是一条很大很大的龙么？难道说阿九其实不是大猫，是龙？
她小心思转了好多圈，口中不敢怠慢，只客客气气地赶紧送了房天南离开。房天南走时，再三提醒，一定要小心朝廷第二回派出的人手，可这话对云苓来说，无异于天书。她一点儿没听明白。
云苓满心想的是——阿九真的是龙？
如果他不是……那么他就不是师父了吧？这么好判断的事儿，为什么师娘不直接对阿九说呢？
想到阿悦师兄，云苓暗下决心，要将事实弄个明白。
她对阿九道：“阿九哥哥，你来得好慢，师娘担心得很呢！”
“真的？对不住……有事耽搁了一两年。”阿九愧疚地低头。
云苓并不好奇究竟是何事耽搁，她只想拐弯抹角地告知对方一件事。
“阿九哥哥，师娘如今……怕是等不回师父了。你常来看望师娘，她说不定能记起些别的事儿，也算是安慰！”她说。
阿九诧异：“为何等不回我？”
云苓便状甚无辜地对他说起了自己在高处看到的情形，包括龙形的山脉等等，然后噘嘴说：“我看啊，师父生前，八成是一条龙。阿九哥哥，你与房先生，可都不是龙啊！”
“龙？”阿九一怔，随即却出乎云苓意料，露出笑容大喜道，“那有何难？我若是继续修行你谷里心法，自是能成龙的啊！你那师父，必然是我没错了！”
“是么？”
云苓可不这么想：不是她夸口，论及资质，她比这阿九还要优几分，修行谷中心法尚有无数道坎儿迈不过去。就凭这连门道都没摸到的年轻人，能将神功练成？
若当真练成了便能化龙，也得是阿悦师兄那般的奇才，才能办得到的事。
谭香君望向她。
“没……”下意识地，云苓一开口，便要替师兄掩饰，但她又立刻想起小咩的存在来。她瞥了谭香君足边的小羊羔一眼，对方无辜地回望。
云苓只好道：“师娘，师兄方才气呼呼地收拾了东西，说要离谷寻师父去，依苓儿看来，师兄这会儿怕是已经出去了。若是真瞒了师娘什么事儿，也得等他回来，再仔细询问了。”
谭香君点头，说：“也好，我是不急的。”
说不急，她却又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朝深潭那边走去。
云苓诧异地唤了声：“师娘，这会儿，已是晒不到日头的了……”
“没事，我去坐坐，稍晚些再回。”
到月娘披上云纱时分，谭香君仍坐在潭边，静静地望着那一泓幽深又冰冷的碧水。云苓去过几次，想劝师娘回小楼歇息，总是不成。就连拎了食盒，送吃的去给师娘享用，对方也只说不饿，让搁回炊间里去。
云苓忧心忡忡。
——阿悦师兄刚离开去忙他的事儿，师娘就开始不对劲……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她云苓虽然笨手笨脚、又没见过世面，但也希望能替师兄分忧啊！
看看那些总是过得很欢乐的嘲风，云苓深深地感到那群人靠不住。
她只得搬了小板凳，带着小咩坐在树后，远远地盯着谭香君，深怕师娘出什么意外。
这一盯，就是一整宿。
到天色蒙蒙亮，她已经瞌睡得不行了，硬撑着身子靠在树干旁亦摇摇欲坠。小咩则是早早地就趴在她腿上睡着了。
云苓整个人晕沉沉地，要不是挂记着师娘还在潭边，只怕她立马就倒地入睡了。
随着一阵细碎的衣料摩挲声，云苓迷迷糊糊地感到有人来到自己身旁，轻轻地点她的额头。
“苓儿，回屋去睡。”是师娘的声音。
云苓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看向潭边，师娘果然不在那处了。再瞧瞧半跪在自己身旁的身影，却见师娘裙边已被露水润湿，睫毛上似乎也带着点晶莹之色。
“师娘！”小姑娘揉着眼睛道，“终于回了么？”
“嗯。”谭香君扶住小姑娘，轻声道歉说，“对不住，师娘一时心焦，任性起来，害你在此受冻了。”
“心焦？……师娘心忧的是何事呢？”
谭香君淡笑一下，调侃道：“师娘啊，是在替古人担忧。”
“……”有时候，云苓真地觉着，以自己的智慧，是无法明白师娘的喜怒哀乐的。
谭香君忧心忡忡地守过这一夜，随后，便彷佛没事了一般，回到小楼里，安安静静地歇下。待睡醒，该吃该喝，该出去同嘲风闲聊，或者去潭边晒太阳，她一切照旧。
云苓百思不得其解，抱了小咩，试探着去向师娘问起，得到的答案却是：“那都是万年前的事儿了，一切尘埃早已落定，既然他没有立刻返回求助，即是不急，我也不必再等。”
谭香君如此笑着，继续在谷里过她的日子。
房天南又来了几回，都没讨着便宜，无论是劝谭香君随他走，抑或劝谭香君让他抱小咩走，都没能成事。
到末了，他焦虑起来，说，若是再不把小咩带回族里，只怕下次到访的，就不是他这般好脾气之人了。
即使如此，谭香君依然寸土不让。
“若你族人不怀好意，那便随他们来好了，”她说，“我虽待人和气，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是么？”房天南无奈地说，“香君，你醒醒罢，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你未必就是我族中人对手。”
“是么？”谭香君不以为然。
房天南道：“香君，你连我都应付不了……”
“未必。”
“上回交手，你明明……”房天南说着，轻轻地伸手，搭在谭香君腕上，试探性地运动真气。
对方只静静地看着他。
房天南却愣住了。他惊讶道：“咦！为何突然真力大涨？”
谭香君说：“你头回来时，我尚未完全醒来，能耐也减去九分。如今你再试试，能否将我制住呢？”她说着，微一侧腕，竟将房天南震开了一丈远。
此时，在她膝上睡觉的小咩却丝毫没有受到波及。被二人谈话之声吵醒，它也只是弹动耳朵，又蹭了蹭自己的小蹄子，以示抗议。
云苓看着这一切，却吃惊不小。
谭香君吩咐她送客之时，她领着房天南行到远处，怯生生地问：“房先生，獬豸族如今是繁盛昌隆的大宗族了吧？”
“也不算。”房天南虽觉意外，却也耐心地回答她的问题，“在京里，各族自有管辖之所，可以说，凡人的朝廷，内中有半数以上衙门，确实是由灵兽操控着。龙之九族，经此万年，早已繁衍变化出不少旁支来，灵兽中狡黠者，也非是香君所能应付的。”
“如果只是小咩的关系……”云苓轻声道。
房天南转首看她，说：“非是只为小咩。”
“啊？”
“我知，或许略作欺哄，便能骗得你擅自将小咩交出。但作为维护公义的獬豸，房某绝不会道出违心之论。”房天南挺直了腰板，如此说道。
云苓愣了愣。
房天南又说：“你师娘与我有过婚约，亦是实情，只可惜，她不认。”
“师娘不是嫁给师父了么？”云苓不解道，“房先生，你不曾学过谷内心法，也不是苓儿的师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房天南眼中光彩一黯，想了想，叹气说，“此事说来话长，颛顼帝绝地天之通后，是皋陶（gaoyao）氏与獬豸交好，才令得獬豸一族广为人知，享受凡人供奉，进而壮大起来。相对地，九族本宗，却因‘某些缘故’衰败。香君所在之霸下，更是举族迁徙，深藏在渺无人迹之处，静待时清……”
正要继续往下说时，他却猛地停下了。
风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紧接着是一声大吼：“大胆獬豸，休得纠缠香君不放！”
随着吼声落下的，是身着戎装的阿九。
此时他穿着打扮与举止，已是稚气净脱，不再像个大男孩一般了。
房天南抬首看着来者，皱眉道：“我几时纠缠于她？”明明是每回来了都被赶，被赶了就乖乖离开，等几天再来好吧？再没有谁如同他这般客气了，对不对？
“分明就是在纠缠香君，我都看见你好几次了！”阿九道。
房天南不示弱地反击：“那你不是来得更为频繁？房某不曾指责你，你倒抢着咬一口，当真是恶人先告状！”
“你！”阿九怒道，“香君是我媳妇，我从万年之前赶来见她，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于他的说辞，房天南并无意外，他只是平静地回复说：“或许曾经是如此，但后来香君又与我成亲，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了本宗族谱的——你这桩名不正言不顺的婚事，可以退散了。”
“胡说！”
阿九气愤不已，跳起来，叫道：“你凭什么胡言乱语！香君到如今都还等着我！我才不信她又嫁给你了呢！”
“由不得你不信。”
阿九握着剑柄，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但他竭力克制着拔剑相对的冲动，只咬牙切齿对云苓道：“苓儿，把这人赶走！”
“啊、啊……是。”云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阿九的差遣。
可是，阿九口口声声说他就是师父，师娘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了呢……他或许真的就是师父吧？
云苓琢磨着，突然想起一事，惊得“啊”地一声。
——师父不是一条很大很大的龙么？难道说阿九其实不是大猫，是龙？
她小心思转了好多圈，口中不敢怠慢，只客客气气地赶紧送了房天南离开。房天南走时，再三提醒，一定要小心朝廷第二回派出的人手，可这话对云苓来说，无异于天书。她一点儿没听明白。
云苓满心想的是——阿九真的是龙？
如果他不是……那么他就不是师父了吧？这么好判断的事儿，为什么师娘不直接对阿九说呢？
想到阿悦师兄，云苓暗下决心，要将事实弄个明白。
她对阿九道：“阿九哥哥，你来得好慢，师娘担心得很呢！”
“真的？对不住……有事耽搁了一两年。”阿九愧疚地低头。
云苓并不好奇究竟是何事耽搁，她只想拐弯抹角地告知对方一件事。
“阿九哥哥，师娘如今……怕是等不回师父了。你常来看望师娘，她说不定能记起些别的事儿，也算是安慰！”她说。
阿九诧异：“为何等不回我？”
云苓便状甚无辜地对他说起了自己在高处看到的情形，包括龙形的山脉等等，然后噘嘴说：“我看啊，师父生前，八成是一条龙。阿九哥哥，你与房先生，可都不是龙啊！”
“龙？”阿九一怔，随即却出乎云苓意料，露出笑容大喜道，“那有何难？我若是继续修行你谷里心法，自是能成龙的啊！你那师父，必然是我没错了！”
“是么？”
云苓可不这么想：不是她夸口，论及资质，她比这阿九还要优几分，修行谷中心法尚有无数道坎儿迈不过去。就凭这连门道都没摸到的年轻人，能将神功练成？
若当真练成了便能化龙，也得是阿悦师兄那般的奇才，才能办得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