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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章 坠机(2)

    蜿蜒如一条带子的黄河出现在视野中。中华民族的母亲河依旧静静地流向大海,在有些地段河面变得陡然加宽,形状肆意不受拘束。春潮泛滥时留下的痕迹还在,人类不再对抗洪水,大自然的力量便自寻出路。千万年来古河床不断改道,潜移默化地孕育出了华夏文明,也许在不久的未来,她会再一次孕育出一个新的文明,只要人类不灭。

    两个小时后,飞机穿过云层,上升到云海上方。舷窗之外的大地消失,变成了滚滚的,沐浴在金色阳光之下的浩瀚的云海。在天堂美景的召唤下,人们在那一刻好像变成了天国的居民,无论是以前的经历,还是现状的敌对,纷纷抛到一边,专心致志地欣赏这最后一次飞行途中的景致。

    拥有闲情逸致的并不包括机长和副驾驶,相反,驾驶舱里的气氛甚至微微紧张。张城的精神正高度紧张着,因为郑卫国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催促,把驾驶飞机需要的注意事项一股脑儿地灌输给他。

    “这些我没必要现在就得学会吧?你一个人负责就足够了啊……你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开始的时候,他以为这是机长和副驾正常工作中必须两人合作完成的程序。随着了解的深入才发现,郑卫国这是在要求自己将所有要点都一一记下来,想让他在几个小时内学会职业飞行员需要花费数年时间才得以熟练掌握的技能。发觉不对的同时,他这才注意到,机长的脸色难看极了。一股不祥的感觉猛然涌上来,他大惊失色。

    “我不行了。”郑卫国的呼吸已经变得既短又浅,满头花白的乱发下面,一张脸苍白得发青,一些变黑的血管正从眼睛下面薄弱的皮肤底下透现出来。

    “兰州军区已经过去了,还有他说的那座山。我没有按照他要求的去做,我们马上就能到新疆了。”

    “你受伤了?是下货仓的时候弄的?”

    “是一具断成两截的丧尸,腿和一截铁链卡在起落架槽里,我去弄的时候,没想到它上半截还能咬人……”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可以……”

    “我们都知道没救了不是吗?”

    “姜一衡的硬盘里有办法的!我们只要坚持久一点……”

    “太不现实了,别再想了!我是不会让那些军人达到目的的,我一定要把你们安全送到新疆……可我感觉不好,万一我支撑不到,飞机降落就全靠你了!”

    “我一个人不行!”

    “我在座位底下藏了把微型冲锋枪,当初检查的时候就留了个心眼,现在看来能用上。我们马上要降下高度到云层以下去,那些人肯定能看出地方不对来,他进来的时候你就用这把枪……然后把舱门锁起来直到安全降落。”

    “你……”张城还在这连续的震惊中无法回味,却看见郑卫国面如死灰的样子,想说的话顿时噎在喉咙里。郑卫国的腹部鼓着一个用衣服抵住的包,暗红色的血已浸透边缘。

    “我这样死掉没什么不好的,”机长的声音低了下去,“斌斌和他妈妈都在天上等我呢,现在离他们好近……告诉田璐,对不起……”

    随着飞机冲开云雾,苍凉的大地重现眼前,机长的话语却戛然而止。下一刻,驾驶舱的门被重重推开。

    “你们竟然敢暗地里搞鬼!”管文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

    此刻,张城已经无法对他的问责做出反应。机长在他身边依旧被安全带保持着端坐的姿态,手甚至还搭在操纵杆上,只是头部低下,双眼紧闭。他的心像被重重地捶打了一下。一路走来的同伴再一次惨死在他的眼前。

    从管文站立的角度并看不出什么异常,操作台前两座高背椅,从后脑勺上看不出驾驶员的实际情况。他本能地把怀疑集中在张城身上,甚至没有去看郑卫国。因为在他看来,张城才是那个会暗地里搞破坏的人。

    “立刻掉转方向开回去,不然我就杀掉你们的同伴!”

    #######

    一架空中客车A321-200型客机正孤独地飞行在离地九千米左右的高空中,从它起飞之初到现在已经过了超过四小时的时间。飞机早在去年十月就计划进行全面检修,然而计划并没有顺利进行。相反,自从它由于特定原因迫降之后,便一直停留在**纪念堂前,任由风吹雨淋,承受着肆意的冰冻与日晒。

    此时此刻,当机上乘客中具有武装力量的那些人发现飞机此去目的并不在他们要求之后,管文的手下便即刻从随身的旅行袋内将早已准备好的枪支拿出,有的甚至已经解开安全带,准备听队长一声令下,便要到经济舱中挟持人质。

    可万万出乎他们预料的是,就在商务舱的正上方,一块长达两米的长方形盖板,由于封胶与焊接的老化,在舱内外正负压力的相抵下,已经达到了临界状态。然而更为不幸的是,飞机在此刻遭遇到了一股不小的高空气流。

    盖板瞬间向上掀起,机舱内的气压迅速降低,黄色的氧气面罩从舱顶落在每个座位上方。一个站在过道里的人毫无反抗能力地被抛出飞机,他手里的冲锋枪重重地撞在舱顶开口处,枪口向内地走火,发出一通乱射。一个人当场被打死,另外有两人受伤。

    即便是个彻头彻尾的新手如张城,他也从猛然变化的仪表和四下响起的警报声中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看了看身边已经死亡的机长,不知道“他”距离再度复活还有多久。在这种状况下已别无选择,不管下面是什么地方,他现在必须迫降。

    管文先是感觉到机身开始猛地震动,接着隔着驾驶舱门,隐约听到外面的枪响。于是在这一瞬间,他做出了自己一生中最愚蠢的决定――拉开舱门去外面查看究竟。

    舱门重得超乎他的想象,他以为有人堵住了门,却不知道那是气压的作用。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外面的天光。在狂暴的气流窜动下,商务舱里无论人还是物都颤抖不已,勉强靠安全带和氧气面罩支撑着自己脆弱的生命。

    不好!他的人少了!

    这是他此生脑子里闪过的最后的念头。紧接着,机身的颠簸和气流的对撞将他抛起,飞机光滑的舱壁上没有任何东西能供他抓扶。他没有像另一个同伴那样被直接抛到半空,而是重重地将他的头撞在舱顶上,当场毙命。

    在去年十一之前,张城的生活平稳甚至乏味;而在过去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的人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此刻,他正经历着此生中最为惊心动魄的一次历程。

    他无法回头看,郑卫国死前交给他的一切正无比模糊又清晰地冲击着他的大脑。他完全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可他必须知道该怎么办。

    管文出门的一瞬间,一团云层扑过驾驶室宽阔的玻璃窗,映出了背后的倒影。他看见管文像个玩偶一样被抛起在一片亮光之中。就只有一瞬,舱内压力的陡然变化随着大门关上而中止。驾驶舱被隔绝在客舱的混乱之外。

    他想紧急采取点什么措施,可现在事情已到了不容他置喙的地步――飞机在下降。

    他看到左翼下方的引擎开始冒出黑烟,拖在飞机尾后形成长长一道。接着仪表向他发出警告:右引擎也停止了工作。

    这时候,如果他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飞行员,便一定会凭借飞行经验借助风向和地面的指挥采取滑行迫降;但他的教练还来不及教授他意外的处理便已去世。一切在正常情况下、仪表特定指数下该进行的操作都已无法进行,副驾驶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紧握操纵杆,像郑卫国生前做过的那样,试图将急速下坠的飞机尽可能地拉起来,以缓和下坠的势头。

    云层已彻底看不见,地面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一片金黄。沙漠。

    就在张城的心脏缩到最紧的时候,机身再一次出现了异常猛烈的震动。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颅骨内弹动,五脏六腑更是快要冲破体腔的束缚。

    他听到一声金属撕裂的动响,立刻感觉手底下一轻,滑行速度加快了。有什么地方正在变坏得很彻底。

    当飞机最终滑落在漫漫沙海中的时候,他几乎快要在猛烈的颠簸中被震断脖子而死掉。

    失去知觉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他是被紧紧卡住胯部的安全带勒醒的。他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鸣并伴随着轻微的呕吐感。他知道,这些都是脑震荡的症状。

    驾驶舱的地板正呈45°角斜斜抬起在地面上,他在上方,郑卫国在另一头,舱内一片黯淡,所有的仪表都停止工作,只有从窗外透出来的亮光。他挣脱了安全带从地板上滚落,想知道客舱里的同伴们是否平安,却无论如何打不开已经变形的驾驶舱门。于是他想起了郑卫国告诉他的那支微型冲锋枪。

    无论如何没法对着同伴平静的遗容扣动扳机。

    他几乎用尽了冲锋枪内所有的子弹。待到终于从驾驶舱里出来时,所看到的一切已超越了自己所有情感。

    刺眼的阳光照在地上又反射到他眼里,驾驶舱门之外就是起伏的沙丘,机头孤零零地歪倒着半埋在沙漠里,客舱居然不见了。

    他从舱门口跳下来的时候,感到锁骨处传来一阵剧痛,并顺着沙丘骨碌碌一直滚倒底。可他已经没办法顾及。

    顺着与机头相反的方向,他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行进。脑子昏沉沉的,连他自己也不确定为什么要这样做。沙漠的酷热与高空的严寒形成鲜明反差,不一会儿,他难过受伤的躯体又开始感到脱水。

    猛回头,却发现自己已看不到来时的机头。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噩梦。

    而脚步还是机械地向前迈动着。他登上了一座沙丘,又骨碌碌地滚下去。爬起来,继续走,不久摔倒,再挣扎着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脚下地面不再是沙子的时候,已再也爬不起来。

    蔚蓝与苍黄的世界在他茫然张着的眼睛里歪成一个倾斜的角度。一阵“咕咕嗒”的声音传来,一只动物闯进了他的视野。那是一只鹌鹑模样的鸡类。

    喉咙仿佛冒着火,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在他眼里只能看到鸡脖子里面那流动的液体,象征着生命的水分。

    当又热又腥的液体呛入喉管的时候,猛烈的咳嗽几乎要了他的性命。他已经感觉不到太阳的热度,鸡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到脖子里,他平躺着,想不到自己就要这样死了。

    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拎着一根木棍指向他,嘴里哇啦哇啦地叫着什么,他已完全无法理解。这是张城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画面。他们都死了。他无声地对渐渐沉入黑暗的自己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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