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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零三)代贤继的问题

    北美的大地海峡总长三百多里,宽五、六十里。它的北面是大地岛,大地岛东北是郑国湾,南面有条九道湾海峡通向蔡国的西雅图与塔荷马两座大城。

    顾名思义,九道湾海峡便是指这条水道蜿蜒曲折的走势。它不只是有九道曲折,如果一条船要从海峡入口走到尾部,恐怕要拐十几道。它也不止是曲折,而且还非常狭窄,宽处也只有五、六里。

    在历史上,蔡国和郑国从来都是冤家,一直都处于打打和和的状态。长岛国因为国小,国策为两国所左右,立场在强邻间摇摆,但多半的时候都是站在郑国这边。为了免于遭受来自海上的攻击,蔡国不停地在九道湾海峡内修筑炮台,摆上八斤或六斤的长炮,射程是舰炮的三到四倍。这些长炮虽然发射的炮弹比较小,但因为初速高,穿透力强,打战舰就像是拿牙签去戳西瓜,一打一个洞,而且都是布在拐弯抹角之处,战舰的舰炮难以予以回击。

    整条九道湾海峡内,这种长炮一共布下了一百二十门,原只是为了对付总吨位不到两万吨的郑国与长岛国水师,谨慎得可以用“变态”两字来形容,在北美大陆上传为笑柄。可俗话说“防患于未然”,蔡国君臣的忧患意识最终派上了它最大的用场,即使是联合舰队那样的大块头也不敢轻易闯进来寻这个晦气。

    就算是联合舰队硬生生地攻下了九道湾内的两座大港,在经过了这般的洗礼后,每艘战舰恐怕都起码带上个十孔百疮的,那他们又拿什么去和远征军决战呢?所以,德阿维莱斯的圣马丁号只是在湾口兜了一圈就知趣地退了回去。

    自去年联合舰队偷袭长滩港之后,三国情知不妙,便尽弃前嫌,结为同盟,将彼此舰队合为一处,推举郑国水师提督代贤继为帅统一指挥。在联合舰队开来大地湾之后,便退入九道湾内最深处的塔荷马港,凭地利坚守。

    水师联军共九十艘战舰,由郑国水师提督代贤继统领,集中了三国水师的全部家当,共有金刚级战列舰四艘、雷电级轻型战列舰八艘、巡洋舰二十二艘、护卫舰十六艘、炮舰四十艘,合计吨位二万八千吨;美洲海军余部则由海军左提督万明统领,其中有战列舰五艘,巡洋舰六艘,炮船四艘,合计吨位八千吨;另外,东美洲公司有十二艘一百五十吨的护卫舰与六十几艘商船停泊在九道湾内避难,这十二艘护卫舰也是大地湾联军可以使用的力量。

    如此算来,大地湾联军则共有战舰一百一十七艘,总排水三万八千多吨。这就是大地湾联军全部的家底,虽然数量不少,但战舰吨位低,与西洋联军硬拼不行,但仗着岸炮的支援与对水道的熟悉,西洋联军要是敢打进来,不大出血一番也是讨不了好的。

    六月十八日的这个傍晚,夕阳映照着波纹状的海面泛起一片金鳞般的闪亮。弯曲的水道打两边绕过海中的夹岛,将岛上夏季的苍翠堆积眼前。

    塔荷马港位于西雅图南面五十几里外的启航湾内,海湾的北面有座大岛,名为夹岛。岛屿将本来就狭窄的海道一分为二,夹于两岸之间,因此而得名。三国诸侯的舰队就停泊在启航湾与夹岛一带的海里。

    这一带的海滩多半是深褐色,或者说是黑色的,并不漂亮,但却能随处挖到好吃的象拔蚌。海里的出产也及其丰富,可以很简单地就可以钓起好几斤重的大螃蟹,诸如海鱼、海星、海贝之类的海产也非常容易捕捞。

    西洋联军并没有深入到九道湾海峡,所以经过了初期的紧张后,气氛就逐渐地缓和了下来,许多不当值的水兵四、五人结群地跑去了海滩上挖象拔蚌。每逢海水退潮的时候,象拔蚌的身子已钻入到沙里,但肉鼻头还探出于海滩上。水兵们看到后一拥而上,拿起铲子就开挖它周边的湿泥沙。象拔蚌受到惊吓后会一个劲地往泥里钻,这时人就要和它比快,如果挖得很快,或许就能很顺溜地将它给挖出来。如果动作慢了,泡过水的湿泥坑挖深了后会塌陷,就得用一个内径七、八寸、一端削尖了的空心竹管插入泥里,用脚踩深,将象拔蚌套入其中,再用手掏出管中的泥,最后把象拔蚌给抓出来。但水兵们的手脚很快,基本上都不用那种竹管,若是实在抓不到,也就算了。

    启航港内,一千一百吨金刚级战列舰扬威号正靠岸停泊,白底红字的“帅”字旗在高桅上徐徐地飘扬。扬威号是代贤继的旗舰,郑国最大的战舰,虽然和大宋布武舰、无畏舰无法相比,但却是郑国的骄傲。

    蔡国只有十五万户的人口,郑国与其相仿,而长岛国只有三万余户,以这样的财力能养得起这么一只舰队,就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了。

    此时,代贤继站在扬威号的舰艉楼上,凝视着海面,一艘单桅消息快船正向着这边赶来,似乎有军情需要禀告。他今年六十有二,做郑国水师都督已有二十年的历史。斑白的须发,黝黑的皮肤,深如刀刻的皱纹,这是四十六年水师岁月留下的印迹。

    大地湾三国二月份就收到了朝廷的诏令,令他们听从远征军的调遣合击西洋联军。朝廷在分封诸侯的时候,约书上写着诸侯在朝廷需要的时候有出兵的义务。以陆军来说,公国在朝廷调兵的时候需出兵三万、侯国一万五千、伯国七千五百、子国四千、男国二千,并配齐所有士兵的装备,按比例提供马匹、火炮、火枪、辎重车辆、旗帜等等。

    至于海军就没有陆军写得那么详细,只是笼统地说大舰、中舰、小舰等各多少。武宗与睿宗时代的战舰与如今的无法相比,一条五、六百吨的战舰在那个时代就是大舰,而现在只是巡洋舰的级别。因此,若按约书出兵,蔡国和郑国都是伯国,还有义务出两艘巡洋舰,长岛国只是男国,派几条小炮船便算是尽了职了。何况自从诸侯私启战端以来,朝廷就根本对诸侯没什么约束力,诸侯也大可以种种原因推诿出兵。

    况且,在这次大宋与西洋人的大战中,美洲诸侯各国心态复杂。因为《内海条例》,诸侯国的出产也受其限制,必须经东美洲公司盘剥一道才能销往大陆。所以,诸侯国既盼望着朝廷能在压力下取消东美洲公司的贸易特权,又希望自身不在战事中受损。

    假使西洋人不能打败远征军,朝廷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去取消东美洲公司的那些特权呢。因此,无论是否承认,诸侯起码是在潜意识里对朝廷战败有乐见其成的成份。

    假使朝廷败了,照着西洋人打下南方凯旋港、万佛城、旧金山和内滨城的势头,难免他们没有北上夺取诸侯国领土的野心。如果是那样,这就关系到诸侯们的生死存亡问题了。再者,即便西洋人不来做灭国之战,只要控制了美洲西部海域,断了各国的贸易航路,那也是近乎是灭顶之灾。

    总之,这场战事胜也不是,败也不是,诸侯们的算盘也是打不清了。所以三国诸侯给予代贤继的令谕便是:若远征军能取胜,便夹击西洋联合舰队;若西洋人能胜,则死守大地湾;若两者势均力敌,则暂且观望。

    回想过往年月,代贤继一生打的基本都是和蔡国的烂仗。郑国与蔡国陆上接壤,港口又同处于大地湾之内,两国就成为了天然的敌人。你来我去的,打得个不亦乐乎。郑国国力与蔡国相仿,水师规模也相仿,但郑国水师的犀利程度却不是蔡国可比拟的。同种型号的战舰,一对一地较量起来,郑国舰能干掉蔡国舰,这是郑国的士兵长期训练有素的结果。蔡国水师在海战中从来都没打赢过对手,就被逼得不得不大建沿海炮台。

    王维诗云:“愿得燕弓射大将,耻令越甲鸣吾君。莫嫌旧日云中守,尤堪一战立功勋。”这几句可为代贤继此时的内心写照。作为军人他,难免不耻这种首鼠两端的指令,若有战机,谁又不愿意抓住这个青史留名的机会呢?

    那艘消息船逐渐地近了,继而靠上了扬威号。船上的传令兵从绳梯攀爬了上来,越过船舷就径直地向代贤继走来。走上船尾楼,行了个军礼后大声喊道:“报!”

    代贤继仍然目视远方,头也不回地道:“说!”

    “启禀大人!西洋舰队开始全军从归宁港启航,圣马丁号也在其中。”

    联军在大地海峡南面的山上设了嘹望岗来监视敌军的动静,并通过一系列带有颜色的烽火来彼此传递信号。

    联合舰队于昨日开始陆续地从归宁港内出航,今日又是全军出发,看来是远征军到了。代贤继面露喜色,却听得传令兵继续禀报:“敌军昨日出航的巡洋舰队在海峡口集结后,上午便向着南方的海域开去。”

    他们不在海峡口静候远征军的到来,跑去南方干什么?代贤继面色一凛,低着头来回地踱了数圈,忽然有所悟,扭头便向身旁的卫兵大声喝道:“快!给老夫去取海图来,要美洲全海图。”

    不多时,海图取来,在甲板上铺开。代贤继身子蹲下,手里拿着红蓝双色画笔在图上描了一阵,心中一系列疑问犹然而生:

    今日已是六月十八日,照道理远征军无论如何都应该抵达大地湾外围了,除非他们是不准备前来。照道理,西洋人会在数百里外就布下侦查船,只要远征军一到这个范围的海域内,西洋人就必然有所举动。

    昨日,西洋舰队就开始动了,或许就是探得了远征军正在赶来的消息。但他们为什么要南下呢,难道不准备与远征军决战了?

    南下的原因可能有三种:一是突然觉得没把握,临战而退;二是远征军撤回了国,西洋人跟着撤兵;三是远征军根本就没来大地湾,西洋人探明了远征军的去向,尾随而去。

    第一种可能性或许有,但不大;既然没把握,那他们为什么要一直守在这里,守在这里就得有被打残的觉悟。

    第二种几乎没可能,一仗未打就撤军,胡总督如何向朝廷与民众交待?

    第三种的可能性不小。如果远征军不准备来大地湾,那会是什么原因?

    怕与西洋联合舰队展开决战?这怎么可能,远征军加上自己的舰队,力量几乎西洋人的一倍,如此巨大的优势之下不与西洋人决战?

    难道是远征军行军途中出了问题?飓风?大浪?如果远征军遭到了风暴的袭击,舰队要寻个地方修整,那他们会去哪里?会不会已经撤回了长崎,所以西洋人得知了远征军撤兵的消息后,也就自行地退去了。

    又或者是因为远征军去了南方,西洋人就跟着去了南方。难道远征军真的不来大地湾了,而是去了南方?

    如果远征军真的去了南方,那他们为什么要去南方,为什么不直接来大地湾联同自己的舰队先把西洋舰队给灭了,胡总督到底在想什么?

    什么样的原因才会使得胡总督要转进南方?如果去南方,远征军又会去哪里呢?……

    这些问题源源不断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各种可能性被他一一的摆了出来,然后再一一的推翻。最后,一个令他久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又一次浮了上来:德阿维莱斯凭什么敢把他的舰队摆在大地湾里,他就不怕遭受灭顶之灾吗?

    德阿维莱斯敢这么做,恐怕是他掌握了某些自己所不知道的内情,而诸侯国和朝廷的沟通一向都非常地稀少,代贤继自认为是丝毫不了解北洋的情况。

    思来想去,这些问题还是回答不了,只得对着身边的卫兵道:“去请万提督、安提督与刘提督来扬威号议事。”

    安提督是蔡国水师提督安庆绪,刘提督是长岛国水师提督刘国璞。

    既然西洋舰队出动了,三国水师是不是该尾随一下,看看西洋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反正顺风南下,三国舰队有船小轻快的优势,如果见事不妙而翻身逃跑,西洋的战列舰也是追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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