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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三二零)无羊

    夜幕低垂时,苏湄仍然没能从烦闷中解脱出来。她坐在床头,望着案上的那具混沌材如坐针毡。阿图说家里只有苏湄会弹琴,因此这把琴就送到了她的房里。

    她第一次来这宅子的时候,看到隔壁就是唐公子府,便知道将有祸事,可她找不到借口去阻止他买下这宅子。果然,今日祸事就来了。

    唐棣为何要送这张琴做贺礼,难道只是贺礼这么简单,她可没把握。不仅没把握,而且简直是怀疑他的用心。

    记得上琴艺课的时候,唐棣就带了这张琴来。教琴先生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言浑沌材乃琴中至宝。唐棣说这张琴发音清实,外型含蓄,很适合女人使用,当下就有送给她的意思。不过她如何肯收,只是婉言谢绝,说自己指法生疏,难免浪费了好琴。

    可今日这琴还是最终落到了自己的手里,还是经过了死小子的手,其中过程真是古怪得紧。

    死小子也真是厉害,买个宅子就买成了唐棣的邻居,去个藏书馆就去成了徐暨的朋友,此时徐暨还在帮他劝说着让薛先生完成那幅藏马图。唉,自己的小秘密就这么一点点地被他全给掏了出来。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他很会吃醋,说不定就要在静水中倒腾起点浪花来。想到这里,苏湄禁不住有点神慌。

    “琴是送来了,但弹不弹呢?不弹岂不是可惜了?”

    “可住得这么近,我一弹琴他不就听到了。”

    “对了,莫非是他想听我弹琴,所以就故意送了这张琴来?休想!我才不弹给他听。”

    “那也不成,难道为了不给他听,我就永远不弹琴了?”

    苏湄银牙暗咬,恨恨地想着,左右为难。她的房间被安排在西住院的二楼,楼上有两个大套房,每套六间,傅莼住了东面那套,她住了西面那套,与唐府只有一墙之隔。

    月光遍洒,照在院中石凳上一人的身上,白衫皎洁如雪。唐棣默默地坐在这里,心绪起伏。

    那本来已经逐渐平复下来的热情,随着隔壁的搬家又被沸沸扬扬地撩动了起来。干柴烈火,甚至比过往还猛。

    这是夜里,夜里她在……?他脑中顿时浮现了一幅模糊的画面,朦胧中,她在别人的怀里婉转娇*啼、汋约承欢,这个念头如同雷击一般把他打得懵了,随后妒嫉的情绪便如同野火一般蔓延开来了。

    “太过份了。”青筋暴起,忿忿自语。

    “不行,我得搬家。”握拳而起,肺腑油煎火熬。

    “可是,难道我唐公子连面对一个女人的勇气都没了?”几欲离开,却愣在原地。

    “非是逃避,实是式微。式微,式微,胡不归。”颓然坐下,心怀挫伤。

    “大丈夫何患无妻,又何必非伊不可。”举头望月,仰天感慨……

    在这番胡思乱想的时刻,墙的那边忽然传来了一阵快乐的琴声。琴音是混沌材所发,奏琴的正是苏湄那略嫌幼嫩的指法。他一直想送她这琴,但一直没有机会,只好采取这种听天由命的方式,可琴终于还是如愿以偿地到了她的手中。以音传意,她定是有话要相告,他大喜,赶紧凝神静听。

    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首《无羊》。

    诗文是:谁谓尔无羊,三百维群。

    谁谓尔无牛,九十其犉。

    尔羊来思,其角濈濈。

    尔牛来思,其耳湿湿。

    或降于阿,或饮于池,或寝于讹。

    尔牧来思,何蓑何笠,或负其糇。

    三十维物,尔牲则具。

    尔牧来思,以薪以蒸,以雌以雄。

    尔羊来思,矜矜兢兢,不骞不崩。

    麾之以肱,毕来既升。

    牧人乃梦,众维鱼矣。

    旐维旟矣,室家溱溱。

    诗文的意思是:谁说你家没有羊?三百只羊一大群。谁说你家没有牛?七尺黄牛九十头。你的羊群走过来,聚集一起角相挨。你的牛群走过来,反刍时候耳朵摆。有的正在下山坡,有的池边去喝水,有的动弹有的睡……

    这首《无羊》本意是说主人的牛羊蕃盛,可苏湄的意思唐棣却是懂了,便是说:你本有妻妾,找老婆也很容易,就不要来烦我了,拜托了好不好?

    《无羊》被用成了此番含义倒是首次遇到。听完此曲,照道理应该是心中一片冰凉,但当拒绝已成了习惯之后,唐棣只是觉得有些怪怪的而已,又暗自勉励:

    “怎么办?她嫌我烦。”

    “难道我就这么讨厌?”

    “就算是真的讨厌,又何苦说出来,令君子心有戚戚焉。”

    “吾是君子,真正的君子要直面于惨淡的讨厌,不可逃避。”

    “孟子云:虽万千人吾往矣。吾乃铮铮铁骨大丈夫,虽讨厌吾亦不走矣。”

    “嗯。那就不搬了,天天听《无羊》吧。”

    唉!做大丈夫难,做铁骨大丈夫更难,做惨淡且铮铮铁骨的大丈夫那就……

    ※※※

    与此同时,劳勤带了官媒前来花厅与阿图说娶亲事宜。

    “媒官刘巧莲见过爵爷。”

    满堂的灯火下,一名二十六、七岁,满头珠翠钗环,身段风流的妇人福下身去,一边福身,眼珠还在他身上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书里、戏里的媒婆子可都是满脸肥肉,一步三颤,粉擦得象糊墙一样。阿图呆了半响,他以为既然称“婆子”,那自然就有把年纪,谁知道这个刘婆子竟然如此年轻,又如此风骚。

    媒婆这个行业是祖传,祖传母,母传女。只要是媒婆,即便是十八岁的媒婆也是“婆子”。

    一阵香风扑过,刘婆子手中的丝巾在面前扬了扬,咯咯笑道:“哎哟,我说爵爷,您真正个风流人物,一次竟然要纳四房小妾。婆子我做媒许多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盛举。”

    因为皇帝曾金口玉言,不许他“回去补办仪式”,加上叶梦竹的劝说,又于长乐口中得到了证实,所以阿图和傅恒商量好了,一次把傅莼、苏湄、傅萱、傅樱都娶进门,先都按妾的身份纳入,若以后许了平妻,再补办仪式。因为一次取四妾已经是太过惹眼,加上里贝卡只是女奴,所以就暂时把她先放一边,以后再说。

    听她口中言“妾”,阿图大大地不高兴起来,纠正道:“不许喊那个字眼,叫‘夫人’。”

    “哦。”六婆子一愣,随即呵呵地笑着改口,“是,爵爷纳四房夫人。”

    当下刘婆子便把娶亲的各种规矩和他说了一遍,仪式是实在是复杂,娶个老婆得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道程序。不过这些老婆现在都住在他家,又都是纳妾,所以就省了大半的环节。

    阿图笑道:“盛举有何不好,让你官媒生涯多点吹嘘的本钱,这是本爵平白地看顾你了。”

    刘婆子又将丝巾一甩,媚笑道:“好是好。可您爵爷也太稳当了,周六要娶新妇,周日夜晚才把婆子给招来,太难为人了不是。想别家娶妇,哪个不是提前个半年数月的,最少也得好几周。爵爷您这么急,婆子我连给您和夫人们办手续都来不及。”

    “去、去、去,少来。”阿图骂一声,“爵爷我和新妇都在这里,也不用你啰哩啰嗦地四下奔走撮合,就只是帮着去官府注册一下,哪有什么麻烦。你要不干,那本爵就寻别人了。”

    刘婆子赶紧赔个笑脸,走近几步,把手往他肩上一搭一推,娇声道:“我说爵爷您怎么就这么狠心,婆子只不过稍稍地抱怨了两声,您就要撇开婆子,岂非使人伤心。再说,婆子我这么说,还不是想着让您与夫人把事情准备得充足些,办得风光些,可都是为爵爷着想的。”

    唉!这媒婆也太风骚了!阿图只觉得一阵肉麻,赶紧将她的手推开,“行。本爵也不换你,你且好好道来该怎么办。”

    于是,刘婆子掰着手指啰哩啰嗦地讲了一大通,最后说:“照纳妾……不,夫人之礼,夫人不可白日入门。”

    这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娶老婆,又不是娶老鼠,还得晚上!阿图一想起她们受到的委屈,心中一烦,挺胸怒道:“不行,爵爷我就要白日迎娶!”

    刘婆子见他忽然就发横了,不禁呆了呆,又道:“夫人不可由正门而入。”

    此节亦孰不可忍,不入正门,难道要钻狗洞?阿图把椅背一拍,猛然站起身道:“不行,爵爷我的夫人就是要走正门!”

    “啊!”刘婆子连退两步,硬着头皮说:“纳夫人不可拜天地。”

    “不行,爵爷我就要拜天地!”他斗鸡般扯着脖子喊着,左腿一抬就站到了椅子上。

    “纳夫人不可亲迎。”

    “不行,爵爷我就要亲迎!”他右腿再抬便上了桌子。

    刘婆子见自己所说的每一条都被他驳了,眼见得他越站越高,便如同和自己抬杠一般,心下恼火,于是把手绢一甩,大声抗议:“这媒不合体制,婆子我可做不了。”

    嘿嘿!不做可不行!阿图仰天打了个哈哈,往桌下一跳,手里还晃着一张钱票道:“不行,爵爷我就是要你做这个媒。”

    钱票的正面上写着“伍佰贯整”,刘婆子多少年也赚不到。

    她望着钱票,终于咬咬牙,道:“只有一条,若是爵爷应了,婆子就帮爵爷做了这个媒。”

    成了!他在桌子上找了半天没找到,还是在身后的条案上寻找了自己的折扇,拿在手里一晃而开,带着胜利的笑容坐了下来,潇洒地摇上两下:“说。”

    “拜堂之时不可有外人观礼。”

    拜天地是夫妻之礼,若是与四人同拜天地,等于娶了四名妻,这可是犯法的。

    “亲朋好友成不?”

    刘婆子脚一跺,“少许亲朋也就罢了。”

    “好,这条就依你。”他悠悠然地跷起了二郎腿。

    “有道是‘纳夫人不成礼’,其它的,爵爷想怎么办都成。”刘婆子眼眉儿一抛,那张五百贯的钱票眨眼就不知被她收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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