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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八 乔龙扮虎闯美洲 (五一零)杏花洲

    杏花枝上杏花浮,杏花香漫杏花洲,杏花娘敬杏花酒,杏花树下杏花偷。

    玄武湖上共有十六个用淤泥垒积而成的小岛,星罗棋布于水面,彼此间用湖堤或石桥相连,岛岛都以“洲”来命名。因此岛上盛栽杏花,所以称为“杏花洲”。

    亭外的杏树,被月光染成霜白,杏花铺遍了枝头,落花盖满了泥土,层层地将这座小亭紧裹,密匝匝地似不透风。可风毕竟是风,打林间悄悄地掠了进来,将一朵正从枝上坠下的杏花吹了过来,送到了阿图的手指间。

    “给你。”

    胡若旋伸手接过,瞧瞧后便插在了发鬓之上,问道:“怎么样?”

    风髻露鬓,红蕊白瓣。阿图瞅瞅,笑道:“不错。”

    亭子太小,并无桌凳,胡若旋盘膝跟他对坐在地面上,脏兮兮的泥土肯定把她的褙子和湘裙给弄脏了,可她毫不在乎。地上扔了五、六个空酒瓶,其中的一满瓶是她喝的,虽然脸上已有红扑扑之感,但眼神还维持着清亮,可见酒量可观。

    “说说看,在你眼里,我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本公子的看法重要吗?”

    胡若旋一笑,举起杯子喝了口酒,自怨道:“你不愿说就算了。我知道自己已变成了个啥样子,又俗气又虚荣,还贪心。”

    变成了个啥样子?莫非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不贪心,不俗气,不喜欢钱财,不说东家长、西家短的流言蜚语?

    可现在的她就是这个样子,阿图以往并有没觉得她有啥称道的,和她交往的原因无非是年华已过后残留下来的几分姿色,以及在交易所那票上合作所感受的默契和愉快而已。可既然大家已有了交情,他倒很乐意以良好的意愿再去揣度她一下,人是会变的,或许年轻时代的她是不一样的吧。

    年轻的时代,人多于喜悦而少于忧虑,多于纯真而少于心机,多于热忱而少于冷漠,多于进取而少于回避,多于奔洒而少于束缚,多于歌唱而少于呻吟。随着时光的流逝,采花的少女变成了摘菜的妇人,水畔的姑娘变成了灶旁的内人,奔跑的少年变成了酗酒的男人,天才的学子变成了平凡的众人,激昂的同窗变成了沉默的路人,理想的男儿变成了无厌的贪人,壮烈的丈夫变成了畏缩的庸人,仗义的朋辈变成了捅刀的敌人。

    时光就是这样,带走了人的青春,也带走了那些曾经的优点;给了人成熟,也将庸俗和丑恶一并赋予。

    阿图饶有兴致地问道:“那能否告诉我,你以前是个啥样子?”

    “以前啊。”胡若旋捂嘴笑道:“反正没现在这么差就是了。”

    她的胸很大,两人相距这么近,他不知不觉地朝着那儿瞟去。胡若旋披着他的大氅,发现了他的目光,把背后的氅衣往身前一拉,挡住胸口道:“正经点。”

    都把玩过好多次了,干嘛搞得这么严肃。阿图道:“又不是没看过。”

    “以后没有了。”女人坚决地说。

    “为何?”

    她将杯中的酒一口喝光,往地面上一放,催促道:“添酒。”等他把酒杯倒满,举杯道:“我要换种活法。”

    “什么活法,改嫁?”

    胡若旋呵呵地笑了起来:“不可能的。”

    “贝叶禅经,青灯古佛?”

    “本夫人还没这么脱俗。”

    “相夫教子?”

    “唉!差不多吧。总而言之,本夫人再也不想胡乱地过日子了,得做点有意义的事。”

    “比如什么事?”

    胡若旋摇头道:“我还没想好。”因发现他脸色古怪,便问道:“你想说啥?”

    阿图直言不讳道:“你现在是这么想,可不一定能做得到。兴许过不了多久,你还是会回复到老样子。”

    胡若旋啐道:“臭小子!竟然敢怀疑本夫人的决心。”

    “这倒不是。只觉得当人的年纪越来越大,所经历的越来越多,变成你所说的俗气、虚荣或者贪心是必然的。即使没这毛病,也会有其它的,终归避免不了。比如说,兵升了将后就怕死,民做了官就贪婪,人逃脱不了这条路。”

    “哦!”胡若旋目光一滞,少许沉思后,拧眉道:“你说得有理,我得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可不管想不想得通,我还是得做点改变。”

    阿图嘿嘿地笑了起来,举杯道:“想通后告诉我。”

    胡若旋端起酒杯跟他一碰,道:“一定。”

    “要不,从明天开始改?”

    她自然知道从明天改是个啥意思,轻声说:“其实我清楚,你对我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何必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道:“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朵黑云,将亭外的林子遮得天昏地暗,呼啦啦的风也响了起来,吹落树上的白杏花朵,四下散飞。

    就在她转身出亭的霎那,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一带一圈,她一个旋转后落入到他的怀里。

    两人激吻了起来。风渐渐地轻了,花朵飞舞得无力,又落入尘土,等待着化为另一层春泥。

    终于,她伸手推开了他,低着头黯然道:“你很好,可惜我还是要走了。”

    ※※※

    胡若旋回去了,在某个路口他们分道扬镳。

    回到子爵府已近深夜,门头下的一溜红灯笼将整个大门处照得灼亮烨煌。阿图跳落马车,走上台阶后跟门口值夜的军士回了个招呼,绕过照壁,门房里的门子老黄在窗口内站起身来,问候一声:“爵爷回来了。”

    沿着府门的道路往里走,刚进正院的拱门洞,便听到庭中的树影下传来一个女声:“爵爷。”跟着,柴门纹的纤瘦身影从黑暗中隐现了出来,像个躲藏着的幽灵,“属下有事要禀告爵爷。”

    这么晚还在院中躲猫猫玩,难道真有紧迫的事?阿图点头道:“好,去书房吧。”

    书房里的灯是燃点着的,每逢夜幕落下,不管有没有人,婢女们都要点上正院的各处灯火,直至午夜才去熄灭。阿图喜欢亮堂堂的感觉,这能给他一种家的热闹感,黑灯瞎火的瞧着就冷清。

    两人进了书房,分别在书案的台前台后坐下。

    柴门纹上穿一身黑色绣花薄短袄,下着棕色马裤配长靴,一副飒爽的扮相,往日的惨白脸也已变成了润红色。脸色的变化得益于她和芊芊互换武功,阿图的武技有抵抗她阴阳妙心流阴功荼毒的妙用,更主要原因则是阿图曾在某日给了她一颗解毒的小药丸。

    “小柴,有什么事吗?”

    柴门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往他面前一推,满脸严肃地说:“爵爷,咱们府上有奸细,这是他最近两个月的行踪。”

    奸细?阿图几乎要跌翻于地,自己那么多秘密,白天还刚刚会过一个。。。定了定神,寻思道:“还好,只是府上有奸细。”赶忙拿起那几张纸细瞧起来,从头看到尾,再看一遍,便心中大致有数了。

    有奸细嫌疑的就是刚刚还在门房处见过的老黄,纸上记载了他最近两个月外出时的行踪,几乎每隔数日就有个记录。每条记录的后面附注了“辰”、“未”、“戍”三个时辰中的一个或两个,这并非是表示时间,乃是柴门纹、罗晖和梁元三人执行任务时的代号,用以表明是谁做的这次跟踪。

    在这些记录里,可以看到他常去一个叫老金陵的茶楼,两个月里共去了四次,可其中有两次都只呆了半个钟头不到就出来了。京都人喝茶楼是个风俗,家人得闲时去逛个茶楼本无可厚非,但四次里有两次少于半个钟头就很不合常理,只能说明他不是去喝茶听书的,而象是去办事的。果然,在每条关于茶楼的记录前都用红笔打了个勾。

    “他跟谁接触?”阿图冷着脸问道。

    “一个中年汉子。”柴门纹答道。

    “每次都是吗?”

    柴门纹点头道:“最后两次我化了装跟上了茶楼,就呆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每次都是那个人。明、后天应该是他们又一次碰面的日子,所以我就连夜来向爵爷讨个章程。”

    阿图发怒道:“为什么不早说?”

    柴门纹不急不忙地回答:“是纯夫人说爵爷繁忙,这种事就让我么先自己查个究竟,查清楚了再行禀告,让爵爷最后定夺。”

    “今夜之事你也跟她说了?”

    “是的,纯夫人让我在这里等爵爷回来讨个章程。”

    因阿图不耐烦管琐事,所以就把府上一概事物统统地给推了出去,日常的家务归宁馨儿管,比较重要些的还是由着傅莼把握,比如护卫事宜。虽然并不太满意傅莼的这个做法,但既然她吩咐了下去,柴门纹等都是遵命行事,阿图也就不好再指责了,于是板着脸道:“你们得牢牢记住谁是这个家的家主,下次再有这种事得首先告诉本爵。”见她点头应诺,也就放过此节,改而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他有问题的。”

    柴门纹开始解释,说某日罗晖外出回来之时,听到老黄在门房里向巴卡询问阿图的行踪,奇怪之下就躲在一旁听了阵墙角。偷听中,发现老黄总是去套巴卡的话头,目的就是想知道那几日阿图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这引起了他的戒备,随后就把自己的怀疑跟护卫主管柴门纹说了。柴门纹先是暗中向巴卡征询了一番,得知老黄的确是会时而向他询问些相关之事,比如今日马车的行程、爵爷遇见了什么人等等。得到了证实后,柴门纹就把此事禀告了傅莼后,之后便安排了一系列对他的跟踪。

    老黄是钱丝商留下来的旧人之一,照道理没人会对钱丝商有派奸细的胃口,想必是后来才被人收买的。此外,所有的车夫在闲着的时候一般都呆在门房里待命,如果门子是个奸细话,就能探知不少消息。阿图继续问:“有没有跟踪过和他接头的中年人?”

    “有。”

    “是哪里的?”

    “我们三个曾分段跟踪于他,看到他最后进了锦衣卫直隶镇抚司衙门。”

    维护皇权是锦衣卫的职责,每个大官僚或贵族家里都可能存在着他们所安插的密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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