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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长明灯

    "怎么,你是说,我们失踪了一个月?"小麦顾不得邵靖正在给他磨破的手掌上药,大叫起来。

    "是啊。"钟乐岑点头,"从你们进入长坪沟,我们就失去了你们的行踪,到今天你们出来,一个月零三天。你们没发现天气都冷了很多?已经要入冬了!”

    小麦瞪大了眼睛:"我是觉得天气冷得厉害,可是——邵靖,怎么会这样啊?”

    邵靖握着他的手不让他乱动。小麦两只手上都磨烂了,泥土混在里面,很难弄干净:"没什么奇怪的,阴界里的时间可能与阳界不同,或者我们进入那山洞之后的时间与外界不同,这都有可能。你别扭来扭去的乱动!你这左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长一道口子?”

    "还是原来那道伤。我以为长好了,谁知道怎么又裂开了。不过应该只是挖洞的时候把伤疤掀了,里头也不怎么疼,估计要长好了。”

    邵靖皱着眉,用纱布把小麦的手缠好,这才伸出自己的手让周琦给他处理。周琦和东方良都跟着来了,两人都是眼熬得通红,脸瘦了一圈,周琦一边用双氧水给邵靖洗伤口一边念叨:"可不是嘛。一个月啊!没把我们给急死!这事也怪了,我们在长坪沟找了一个月,怎么都没走到阴界那个地方呢?照你们这么说,那地方也不远啊。”

    钟乐岑思索着:"这事确实挺奇怪的,也许只好说,我们没缘分吧。”

    周琦撇撇嘴:"他们就有缘分啊?到最后也没看见那什么金书玉简嘛,就带回来这么一小块黄金。要不然谁信他们去过那地方啊。”

    钟乐岑拿过塑料袋里的金块细看:"那个谢棋就这么化了?”

    小麦露出恶心欲吐的表情:"别说了,幸亏你们没看见,不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他从耳朵那里开始化——我以后再也不吃木耳了——这半边脑袋都化了,那半边脸上的五官还……”

    邵靖打断他:"恶心就别说了,一会还想不想吃饭。"他向塑料袋点了点头,"总之他被阴界的蛇毒完全化成了粘液,而且融化的液体滴在夜明珠和黄金匣盖上,连那些东西也化了。整个匣盖就只剩下雕着烛龙头的这一小块了。”

    钟乐岑提着塑料袋看了看,咋舌:"那么大的匣盖就只剩这一块……这到底是什么蛇的毒,这么厉害!”

    "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五步蛇,但是有些体积比一般的五步蛇大很多,有一般蟒蛇大小了。”

    "蟒蛇大小的五步蛇……"沈固沉吟,"是不是应该报上去,万一这种蛇离开阴界出来伤人……”

    钟乐岑摇摇头:"一般不会的。中了阴界的蛇毒,见了阳界的光就会死,那么阴界的蛇到阳界应该也活不成。再说这里开辟成旅游区很久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蛇。如果它们能离开阴界,那么在被禹王碑吞食的情况下,早就应该出来逃命才对。不过我们可以在报告里提一下,以防万一。”

    周琦下手就狠多了,小麦看他拿棉球蘸着双氧水用力往邵靖手上擦,忍不住说:"你轻点!本来就磨得很厉害了。”

    周琦嘿嘿一笑,向小麦挤了挤眼:"心疼了?哎,轻点轻点。”

    邵靖踹了他一脚:"起什么哄!快点弄,弄完了去吃饭。”

    周琦举着棉球对小麦嘿嘿笑:"麦子,看见了,这可不是我心狠啊!”

    邵靖又踹了他一脚,脸上破天荒地微微有些红:"废什么话呢!”

    钟乐岑笑起来:"好,我们先去点菜,这几天大家都没休息好,先好好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拉着沈固出去了。

    邵靖看看周琦和东方良:"辛苦你们了。”

    东方良脸色苍白,显然这一个月提心吊胆的日子折腾得他够呛,这会看见邵靖和小麦平安归来,他那股精神头一松,人就显得格外疲惫,摇了摇手:"没什么,平安回来就好。这次大家都有点托大了,想不到定位器一进阴界就失效,幸好没事。”

    邵靖带着歉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周琦赶紧把住他的手:"别动别动,这只还没好呢。我说大少,这次你一失踪就是一个月,我们可实在瞒不住了,张老爷子知道了。”

    邵靖皱了皱眉:"爷爷知道了?”

    "是。"东方良揉着眉心,"你这一失踪,我们瞒了半个月,实在不敢再瞒了。不过刚才我已经给老爷子打过电话说你们回来了,老爷子没说什么,不过——”

    "我知道了。"邵靖看一眼小麦,"没事,本来我也打算带小麦回家走一趟,正好。”

    周琦一边给他缠纱布一边小心地说:"大少,真打算带麦子回去?我不是反对啊,只是这个时候——今年逢九,是大日子,你们家年祭的时候,老爷子身后这个位置可就尤其显得重要了。你带麦子回去,恐怕想说话的人正中下怀了。”

    邵靖毫不在意:"随便他们说什么吧。其实靖全可能确实比我更合适这个家主的位置,他从小就是这么教育出来的,自己努力,也有天份,他做家主也没什么不好。”

    周琦和东方良对看了一眼。邵靖虽然对这个家主的位置不怎么在意,但和张靖全之间的关系却一直并不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说张靖全比他更合适做家主。

    小麦不知道该说什么。打心眼里他觉得邵靖比张靖全好多了,但是打心眼里他也觉得那个家主做不做没啥了不起,可是用膝盖他也能看得出来,周琦和东方良不是这么想的……

    邵靖倒笑了笑:"干什么,你们怎么都这种表情?好了好了,吃饭去,在山洞里挖了两天——姑且算是两天吧,要是按外头日子算就更长了,一个月没吃过正经饭了。”

    东方良叹了口气,跟着站起身来:"算了,不管怎么样这是你自己的决定,弟兄们只能支持你。这样,用不用我们跟你一块回去?万一老爷子发火,我们也能挡挡。”

    邵靖笑了,伸手搂住邵靖和周琦的肩膀:"不用。我带麦子还得先去看看师傅,然后再回家。你们也离家时间不短了,尤其良子你,东方老爷子也得挂念吧?周琦把生意也扔下了,还不得回去看看?没事,有什么麻烦,我第一个打电话找你们。”

    邵靖没在四川多停留,睡了一夜之后就买飞机票直奔太原。过了这一夜,小麦右手上磨烂的地方基本已经长好了,但左手仍旧不好。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比邵靖好多了,至少只用带着一只猪蹄上飞机,邵靖却要带着两只。

    不过小麦没敢开邵靖玩笑。邵靖急急忙忙的,添买了两件厚衣服就拉着他走了,连东方良和周琦也不等。其实小麦心里明白,邵靖是着急他的寿数。也不知这时间是怎么过的,从阴界里出来,一下子一个月就没了,到明年他的26岁生日只有不到五个月,本来时间就紧张,再划掉一个月……邵靖嘴上不说,但心里着急,一夜之间,嘴唇周围就起了一圈水泡。

    飞机到太原机场,邵靖直接租了辆车,连太原市都没仔细看就直奔五台山。开车的司机倒是很健谈,一路上替他们惋惜:"你们怎么没早点来呢?这个月16号就有药师琉璃光佛圣诞法会,这会刚刚结束。再晚就到明年1月1号才有阿弥陀佛圣诞法会,你们这时候来,基本上什么都看不着了。”

    邵靖没说话。小麦不好意思让人家一个人说单口相声,笑笑说:"我们是来拜菩萨的,有没有法会看倒不要紧,只要拜到了菩萨就行。”

    司机连连点头:"对对,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有什么心事都去跟菩萨说,只要你心诚,菩萨都会答应你的。”

    小麦笑着点点头,看向窗外。五台山有清凉山之称,盛夏之时也天气凉爽,这时候气温已经降到十度左右,出租车里开着暖风,车窗上就结了一层白气。小麦用手把水汽擦去,放眼望去,外面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五台山位于黄土高原上,地旱树稀,与山顶终年冰封,银装素裹的峨嵋山并称为金银世界。

    司机是个热心人,絮絮叨叨让他们注意:"这个时候不少旅馆都停业了,到冬天九成的旅馆都会停业,你们要住就住大宾馆,暖气足,服务好……五台山这边有些风味饭菜你们一定要尝尝,比如说拨烂子呀,过油山药呀,一定要尝尝啊……"一路送到台怀镇,还热心地帮他们找旅馆。邵靖没怎么说话,只是最后给他多加了三百块钱车钱表示一下感谢。

    旅馆确实不错,暖气足足的,蒸得人好不舒服。小麦在床上打了个滚:"我们今天去拜菩萨吗?”

    邵靖摇摇头:"不。今天斋戒沐浴,明天一早,我们去黛螺顶朝拜。”

    小麦有点惊讶,但邵靖说到做到,果然晚上吃的全是素,然后还让小麦好好洗了个澡。小麦洗出来,看他倚着床头发呆,头发还往下滴水,忍不住拿了毛巾过去擦:"你也不好好擦干了,感冒怎么办?”

    邵靖伸手搂住小麦的腰,沉默半晌才慢慢地说:"我就是在这里学过三年佛。”

    "哦——"小麦想起邵靖以前说过的话,"你八岁的时候来的,是吗?你师父在山上?是哪个寺庙的?是住持吗?”

    邵靖笑了笑:"不,他不问世事已经很多年了。如今做住持也是要有公关能力的,他不耐烦管这些俗事,一直住在黛螺顶寺院后面,有时候也出去云游。”

    "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曾经来找过他好几次都没见着?”

    "对,难得你都记着……”

    "我都记着呢。"小麦用毛巾吸去他头发上的水珠,用手指轻轻梳理了几下,"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呢。”

    邵靖把头靠在他怀里:"这次挺顺利的,到了台怀镇,上山就该没什么问题了。”

    "你找你师父干什么呢?”

    邵靖把他手里的毛巾拿走,拖小麦上床躺下:"睡觉吧,明天要爬山呢。上了山你就知道了,我想请师父——给你点长明灯。”

    第二天一早,微微有几点清雪花,地上铺了一层白霜。邵靖和小麦仍旧是吃素斋,然后穿上新防寒服,出了旅馆。

    黛螺顶因为形状像个倒扣的大海螺而得名,以山前有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而著称。邵靖领着小麦,在台阶前站了片刻,轻声说:"登一千零八十级台阶,消一千零八十种烦恼,走吧。"他声音格外的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这个时候,前来登山礼佛的游客不多,即使有,也没有任何人嬉笑打闹,整座山都显得安宁静谧,自有一种说不出的庄严,就连空气里,似乎都飘荡着一种说不出的香气。

    小麦跟在邵靖后面一步步地走着。不知是什么原因,走了一会,他竟然心情宁定,觉得整个人似乎都跟这台阶融在一处了,在山下时那些纷纷扰扰的俗事俗念,竟然像在这一步步的攀登中消失了。耳边只有冷风穿过山谷的声音,远远的,似乎有钟声在回荡。小麦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深深呼吸,只觉心胸豁然开朗,什么荣华生死,一瞬间都化作了那过眼云烟,被风吹散……

    一千零八十级台阶走起来竟然不觉得太累,小麦跨上最后一级,觉得自己仿佛也跨出了尘世。眼前就是黛螺顶上的寺院,这里供有东南西北中五个台顶的文殊菩萨,有小朝台之称,大殿内有香客正在跪拜,钟声回荡,香烟缭绕,真是佛国一般。

    邵靖带着小麦在殿内一一拜过,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往大殿后面走去。出了大殿,是一片竹林,里面隐隐有扇小小红门。邵靖走到门口,被一个年轻沙弥拦住了,单手打个问讯:"请问居士可是姓张?”

    小麦大为惊讶,邵靖却点点头,也起单手回了个礼:"在下张靖存,求见灵智大师。”

    沙弥向内一侧身:"张居士请,灵智大师在内等候已久了。”

    小麦跟着邵靖走进小红门,里面原来还有个小院子,只有三间屋子,又矮又小,能看见中间最大的一间供着佛像,旁边一间的窗口有个和尚坐着。小麦小声问邵靖:"你师父怎么知道你要来?”

    邵靖答非所问地说:"他知道。"随即向前一步,就在院子里的石板地上跪下,"弟子张靖存,叩见师父。"说着,深深磕下头去。

    小麦吓了一跳,赶紧跟着他跪了下去。那和尚已经站起来,笑着说:"小居士不必行礼,靖存,快让他起来。"小麦偷偷瞅一眼,老和尚胡子雪白,脸色却红润光泽,大冷天的就穿一件灰布僧衣,居然也不怕冷。

    邵靖没动,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头,才说:"他是我的爱人,来给师父见个礼是应当的。”

    小麦听见那年轻沙弥在门口倒吸了口冷气,显然被邵靖毫无顾忌的话惊着了。不过小麦却只觉得开心,马上也跟着磕了三个头。灵智大师倒笑了起来,走出来亲手把他们扶了起来:"屋里坐。难得你会回来,我还以为你这辈子是不愿意再登黛螺顶了。”

    年轻沙弥送上茶来,邵靖拿在手里并不喝:"我曾经来过四次,但都没有缘份再见到师父。这一次——总算是菩萨应允了。”

    灵智大师笑眯眯地给小麦指指茶杯:"喝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小麦答应一声,端起来喝了一口,最初的苦味过去之后,确实清香满口。灵智大师端详着他,微笑说:"嗯,是个厚道孩子,你会挑人。”

    "可是他的寿数不好。"邵靖向前欠欠身,"师父——”

    灵智点点头:"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你去过钟家,也是为了这孩子吧?”

    "是。办法我都用过了,但都不成。我想来求师父,给他点长明灯。”

    灵智笑起来:"我说你怎么愿意再登黛螺顶……以前你要找的就是这孩子?”

    邵靖摇摇头:"不是。但我现在命里只有他。”

    灵智仔细端详着小麦的脸:"仁厚而必福德,这孩子怎么会寿数不好呢?”

    "他——"邵靖真是有口难言,"他是被人借了命。”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想办法再把命取回来才是啊。”

    "……可是不能……"邵靖满嘴的苦涩,新茶喝在嘴里跟黄连似的。

    "师父,我的寿命是我爸爸卖给人家的,不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那当初买寿的人就太吃亏了。"小麦看邵靖那样,只好自己解释。

    灵智微微皱眉:"父卖子?唉,物欲横流,人性丧失……你确实是个厚道孩子。不过长明灯也不是人人都能点的……”

    邵靖站起身:"请师父为他一试。我会按规矩把灯油从山下送上来。”

    灵智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好,跟我来。”

    长明灯原来就是中间那佛像前面点的灯。灯盏就是一个个的琉璃碗。灵智取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琉璃碗,看着邵靖:"长明灯一旦点燃,不得熄灭。你看这碗不大,但日夜不停,要燃的灯油不是小数。”

    邵靖毫不迟疑地说:"区区灯油,我还送得起。”

    小麦觉得不对劲,扯了邵靖一下:"怎么送?”

    邵靖没说话,灵智已经回答:"长明灯灯油都从山下送上,只用人力,不得用其它方式。”

    "就是扛上来?"小麦大惊,"这么远的路,你怎么——”

    邵靖打断他:"这点路算什么,你不要再插嘴了,一边站着去!师父,点吧。我就是再忙,一年来送一次灯油又不是做不到。”

    灵智笑了一下,将琉璃碗摆到佛像前的案子上,提起旁边的壶倒进一碗油:"第一碗油是菩萨相赠,长明灯点起,你就要下山去背油了。来,孩子,告诉我你的生辰八字。”

    小麦还没说,邵靖已经抢在前头说了一串,灵智口中喃喃念诵半晌,举起琉璃碗向菩萨像行了一礼,转过身来:"拿香。”

    年轻沙弥立刻送上三支香,灵智举着香又对菩萨像行了礼,这才将香头探向碗边的灯芯去点。通红的香头碰到灯芯,过了几秒钟,噗的一声微响,爆起一团小小的火焰。

    小麦看着那灯焰,心里竟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在火苗燃起的一刹那,他自己真的跟那灯火合为一体了。

    灵智将点上火的琉璃灯放到其它的琉璃灯行列中,后退了一步,转过头来刚要对邵靖说话,不知从哪里吹进来一股小风,只见那个刚刚点上的琉璃灯火焰一晃,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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