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 46 章
46.
“你媳妇……最近老穿这种衣服，晃晃悠悠的，”奶奶悄悄地问程牧阳，“是不是有了啊？”
程牧阳惭愧地说：“还没有，还没有……”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奶奶不满意，“你要看着她点儿，不能让她瞎胡闹！到这时候还没有是想@#￥%&*么？！我结婚那时候，！@#￥%&*……你们这些年轻人！@#￥%*&”
程牧阳惟有点头称是的份：“在努力在努力，一定一定……”
“嘿，田田这衣服穿得，拖拖拉拉碍手碍脚的，”申明珠低声说，“是她变瘦了还是衣服买大了啊？”
程牧阳结舌：“这，我，我也不知道啊……她穿什么衣服，我也管不了……”
申明珠说着就开始自动脑补：“哎，这样也好，以后有身子了，穿着正合适。”
程牧阳心虚不敢接话。
申明珠则继续唠叨：“我看她可是比以前又瘦了，那小下巴年初还有点双呢，现在都没了——你可得管着她点儿啊，不能由着她，现在这可不是减肥的时候，以后生了孩子想怎么减就怎么减……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到时候……唉。”
程牧阳惟有再度点头称是的份：“是是，回去一定教育她。”
杜雅洁拉着程牧阳很严肃地问：“最近吃饭怎么样？没出什么篓子吧？”
程牧阳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最近吃的都是很清淡的东西，田田她自己也知道厉害，有时候会说想吃麻辣锅，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
“还麻辣锅！”杜雅洁嗤之以鼻，“这里又不是四川，哪有什么正宗的麻辣锅——别说麻辣锅了！辣椒都不能让她多吃！她我还是了解的，别看她现在装乖，回头等熬得烦了脾气上来了，有得闹腾呢！”
“你要管着她一点！”杜雅洁的口气跟其他人差不多，只不过好像更严厉一点，“她要是装可怜，你就不理她！”
程牧阳叹服，果然还是妈妈了解女儿啊，当即再再度点头承诺：“一定一定……我会照顾好她的。”
心里却在汗颜，就算不闹这个，也得闹别的，您家这女儿，我可管不住她。这衣服再臃肿再飘逸也是她乐意穿的，她要说今年流行这个，我也不能拦着她赶时髦啊；要不是大半年前那次下巴脱臼，搞不好到今天还在执着于“不务正业”呢，真那样啊，孙子什么的，估计还要再等上个一年半载的吧。看老人家们那双眼放光的架势，压力太大了！
申明珠甚至还轻微抱怨过，说就是因为婚礼那天毛头姑姑家的那个小孙子来滚床的时候尿在床上了（见本文第三十章），说不定走了风水，要不然啊……
程志宏却不乐意了：“什么走了风水，妈每天说这个也就算了，你也在唠叨这个，什么是风水，有科学依据么？什么都不知道别在这添乱！”
程牧阳还没说话，田田却声援了申明珠：“其实也不是这么说的，比如我们盖房子的时候，喜欢坐北向南，是寻找阳光，也是迎合地球磁场，这也算是选风水。古代风水学里面也有好的东西，值得后人参考的，它里头也有科学，是研究人与自然关系的科学，顺其自然，尊重自然，古代的风水先生其实跟现在的规划设计师的位置差不多……”
申明珠就乐了：“你看吧，人家建筑师都说了，这是大学问，值得后人参考的，你这个人啊，就是死脑筋不听劝！”
田田还要继续长篇大论下去，却看见程牧阳在对她使眼色，便悠悠改了话锋：“当然，现在人动不动就要看风察水，就比如说选墓地吧，所谓的选风水也都是为了自己，什么指山为龙，以形为腾，都只不过是替自己考虑。选这种地方也还是福至心灵，古人就说了，应以奉亲为计，勿以富贵为谋；选择墓地的标准，是要让神灵安稳，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让心灵安定罢了。”
刚才程志宏还对她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现在却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你说的很对，让心灵安，就是这么个道理。”
田田在读书的时候就听导师说过，所谓风水宝地一说，基本都是吹牛的，真正的风水宝地，比如长白山，昆仑山，那也都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处地方，除却帝王家之外是没有能力去安置的。更何况荫及子孙也是富不过三代，还是各自保各自的比较好。再加上程志宏是个无神论者，心灵安定这一说也不与之相背离，干脆就顺水推舟了。
程志宏若有所思地点头：“人啊，要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葬了，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田田这时还不知道毛头家里已经在着手为奶奶安排后事了，否则打死她也不会这么实话实说，奶奶那个迷信劲儿跟执拗劲儿她都是知道的，若是得知了她在外面宣传风水宝地是胡说八道的话，一定不会放过她。
只是没想到奶奶的病情变得那么快，前两个月都还是好好的，去探望的时候都还有劲跟她别扭，数落她不生孩子只顾着自己，把田田气得跳脚，这还没过多久，就慢慢的只能卧床了，神智也开始不清楚，每天只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话，因为水米不进，人更是瘦的厉害。
去医院里探望，也就只能看见奶奶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时不时动一动眼皮，也没见她转醒过来。医生早就下了通知说就在这几天了，一家人就这么提着一口气等着。田田忽然就觉得这病房安静得让人不习惯，总希望还能听到奶奶那方言浓重的大嗓门。
一日程牧阳和田田又一次坐在病房里相对无言，忽然听见奶奶发出了一声极为模糊的声音，俩人齐刷刷地站到了床边。
奶奶慢慢睁开眼睛，眼珠动了动，看着他们道：“你们来啦？”
“是，奶奶，”程牧阳说，“你觉得怎么样？”
奶奶慢慢出了一口很长的气：“嗯——”好像刚刚从一场耗尽精力的梦中悠悠醒来的样子。
田田觉得她精神还不错，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糟糕，也不是神志不清的样子：“奶奶，要不要把床摇起来坐一会？”
奶奶又“嗯”了很长一声，不知是叹气还是在呻吟，田田权当她答应了，底□子去摇床，还没摇动几下，胳膊忽然被奶奶抓住了，力道还特别的大。田田几乎是在忍着疼了：“奶奶……怎么了？”
奶奶看着她，眼睛突然亮了一点：“金秋啊……”
金秋？？田田满脑袋问号，转头看向程牧阳，见他也是一脸迷惑，更是不解。
奶奶却没管这么多，只顾拉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金秋啊……我知道你怪我……”
“奶奶，”田田有点慌了，奶奶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别的人，也就是那个什么“金秋”了，可她这眼神实在有点怕人，田田不由回头向程牧阳求救，程牧阳却鼓励她继续听下去，说不定奶奶有什么话要嘱咐的，可以的话，将来转达给“金秋”也是好的。
“金秋啊……”奶奶喘了好几口气，“你怪我，我也没话说，谁叫当初是我把你卖掉的……我骗了你，那户人家要一个童养媳……我实在没力气再带着你了，只好把你卖了……”
田田听得心惊，想挣脱却不料被她抓得更紧：“你后来是知道了吧，知道，才来找我……我以为你是要，找我算账来了……我……”
一口气没喘上来，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田田和程牧阳又是捶背又是倒水，手忙脚乱一团糟。
奶奶摇头表示自己不要喝水，接着从瘦骨嶙峋的手上取下右手那只常年带着的金镯子，颤颤巍巍地递给田田：“这个你拿着……”
“我，我不要！”田田忙得推开。
“你拿着，”奶奶一阵咳嗽后又说，“这是娘留下来的，有两只，以前家里穷没钱吃饭了的时候，当掉了一只，这一只，我一直留着，就是要给你的……”
这时申明珠已经接了程牧阳的电话，和程志宏一起赶了过来，进门就看见奶奶抓着田田的手不放：“你拿着……你手白，戴着好看……”
程牧阳跟他们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又问父亲道：“金秋是谁？”
程志宏沉默了一下，才轻声回答：“是你姨奶奶。”
那边奶奶已经抖抖索索地硬是帮田田戴上了金镯子，还把她的手拿起来端详了一阵子，眼里流出笑意：“看看，多好，还是你戴着好看……”
这边三个人也不敢多说话，程志宏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奶奶也只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都来啦？”
却还把田田的手抓住不放，就这么静默了很久，待田田心里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的时候，奶奶早已经闭上眼睛长眠不醒了。之前的那一段，大约就是回光返照了吧。
奶奶的骨灰由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地送回了老家乡下，这是她自己的意愿，她对孩子们说，生前对爷爷不好，让他早早去了，自己死后一定要好好陪陪他。
奶奶就这么拉着自己的手去了，田田先是觉得害怕，疑惑她临终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虽然她对她也不怎么好，时常呵斥兼之大呼小叫的，但她也还是觉得很伤心。奶奶活了那么久，人人听说了都要赞一句高寿，可她却有大半辈子的时间都活在内疚和恐惧以及心有不甘里，这样的人生，实在算不上是幸福的。
田田把镯子上交给申明珠，说是奶奶临终前留下的，申明珠却说：“这是她给你戴上的，你就留着吧。”
田田连忙摇头：“这不是给我的……”想到姨奶奶已死，又摇头说，“要不然，就给姨奶奶家里送过去吧，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申明珠接下了，不久后却又告诉她，奶奶很久之前让人写了遗嘱，有一只白玉石榴的挂件，指名要留给她。这石榴挂件是奶奶的婆婆传给她的，石榴取的是多子多福的寓意，据说奶奶当年戴上不久后就生了第一个孩子，接着又陆续生了其他几个。现在把这挂件传给她，意思也是明摆着的，奶奶生前对重孙子渴盼已久，始终在嘴里念叨着，却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
不止是奶奶，几乎所有人好像都在等着这个孩子，大概是因为急需要用新生命来维持自己对生活的热爱，改变一下大家的心情。可惜的是，又有一年多过去了，田田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医生检查总说没有任何问题，让他们不要着急，可这种事情怎么会让人不着急。
为人父为人母是人类的本能反应，据说是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这种感情流露得最为强烈，不仅是心理原因、生理原因，还包括了许多复杂的社会因素。
田田心里也是着急的，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往日里程牧阳见到粉嫩雪白的小宝宝都是要驻足欣赏一番的，从前她只觉得他是爱心泛滥，却不料现在自己看的时间比他还长。女人的母性都是天生的，一旦被激发之后就像洪水泛滥一般，田田甚至觉得即便是靠谱看起来也是出奇的机灵可爱了。
大概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程牧阳开始在院子里种上一些东西，种子和土都是从植物系里弄来的，因为基础好，种下去涨势惊人。每天回家之后，他总要先绕着院子逛一圈，把花花草草都侍弄好了，才会心满意足地进门去。
植物也有自己的生命，看着有生命迹象的东西在静默生长，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
有一回程牧阳又蹲在花坛前不知在种着什么，田田靠在他身边忽然说道：“毛头，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以后都没有孩子怎么办？”
程牧阳手里停顿了一下，说了句别瞎想，就又恢复了培土的动作。后来才又对她说：“孩子的事情我不着急，你也别急；就算真的没有，也不要紧。我已经有你了，对我来说，你比孩子重要很多。”
之后田田就跟着他一起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程牧阳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悠，把发芽的植物指给她看：这是芍药，这是鸢尾，这是薄荷，这是玉簪，这是酢浆草，这是西府海棠……田田却很忧心一件事，架子上的爬墙虎和蔷薇遇见了会不会打架？
杜雅洁怪她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可有的事情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了又能如何？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再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也只是徒劳而已。什么都给不了力的时候，连骂粗话也只是几个无力的音节或者笔画。
“你媳妇……最近老穿这种衣服，晃晃悠悠的，”奶奶悄悄地问程牧阳，“是不是有了啊？”
程牧阳惭愧地说：“还没有，还没有……”
“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奶奶不满意，“你要看着她点儿，不能让她瞎胡闹！到这时候还没有是想@#￥%&*么？！我结婚那时候，！@#￥%&*……你们这些年轻人！@#￥%*&”
程牧阳惟有点头称是的份：“在努力在努力，一定一定……”
“嘿，田田这衣服穿得，拖拖拉拉碍手碍脚的，”申明珠低声说，“是她变瘦了还是衣服买大了啊？”
程牧阳结舌：“这，我，我也不知道啊……她穿什么衣服，我也管不了……”
申明珠说着就开始自动脑补：“哎，这样也好，以后有身子了，穿着正合适。”
程牧阳心虚不敢接话。
申明珠则继续唠叨：“我看她可是比以前又瘦了，那小下巴年初还有点双呢，现在都没了——你可得管着她点儿啊，不能由着她，现在这可不是减肥的时候，以后生了孩子想怎么减就怎么减……你们年轻人不知道厉害，到时候……唉。”
程牧阳惟有再度点头称是的份：“是是，回去一定教育她。”
杜雅洁拉着程牧阳很严肃地问：“最近吃饭怎么样？没出什么篓子吧？”
程牧阳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最近吃的都是很清淡的东西，田田她自己也知道厉害，有时候会说想吃麻辣锅，不过也就是说说而已。”
“还麻辣锅！”杜雅洁嗤之以鼻，“这里又不是四川，哪有什么正宗的麻辣锅——别说麻辣锅了！辣椒都不能让她多吃！她我还是了解的，别看她现在装乖，回头等熬得烦了脾气上来了，有得闹腾呢！”
“你要管着她一点！”杜雅洁的口气跟其他人差不多，只不过好像更严厉一点，“她要是装可怜，你就不理她！”
程牧阳叹服，果然还是妈妈了解女儿啊，当即再再度点头承诺：“一定一定……我会照顾好她的。”
心里却在汗颜，就算不闹这个，也得闹别的，您家这女儿，我可管不住她。这衣服再臃肿再飘逸也是她乐意穿的，她要说今年流行这个，我也不能拦着她赶时髦啊；要不是大半年前那次下巴脱臼，搞不好到今天还在执着于“不务正业”呢，真那样啊，孙子什么的，估计还要再等上个一年半载的吧。看老人家们那双眼放光的架势，压力太大了！
申明珠甚至还轻微抱怨过，说就是因为婚礼那天毛头姑姑家的那个小孙子来滚床的时候尿在床上了（见本文第三十章），说不定走了风水，要不然啊……
程志宏却不乐意了：“什么走了风水，妈每天说这个也就算了，你也在唠叨这个，什么是风水，有科学依据么？什么都不知道别在这添乱！”
程牧阳还没说话，田田却声援了申明珠：“其实也不是这么说的，比如我们盖房子的时候，喜欢坐北向南，是寻找阳光，也是迎合地球磁场，这也算是选风水。古代风水学里面也有好的东西，值得后人参考的，它里头也有科学，是研究人与自然关系的科学，顺其自然，尊重自然，古代的风水先生其实跟现在的规划设计师的位置差不多……”
申明珠就乐了：“你看吧，人家建筑师都说了，这是大学问，值得后人参考的，你这个人啊，就是死脑筋不听劝！”
田田还要继续长篇大论下去，却看见程牧阳在对她使眼色，便悠悠改了话锋：“当然，现在人动不动就要看风察水，就比如说选墓地吧，所谓的选风水也都是为了自己，什么指山为龙，以形为腾，都只不过是替自己考虑。选这种地方也还是福至心灵，古人就说了，应以奉亲为计，勿以富贵为谋；选择墓地的标准，是要让神灵安稳，其实说到底不过是让心灵安定罢了。”
刚才程志宏还对她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满，现在却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你说的很对，让心灵安，就是这么个道理。”
田田在读书的时候就听导师说过，所谓风水宝地一说，基本都是吹牛的，真正的风水宝地，比如长白山，昆仑山，那也都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处地方，除却帝王家之外是没有能力去安置的。更何况荫及子孙也是富不过三代，还是各自保各自的比较好。再加上程志宏是个无神论者，心灵安定这一说也不与之相背离，干脆就顺水推舟了。
程志宏若有所思地点头：“人啊，要是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葬了，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田田这时还不知道毛头家里已经在着手为奶奶安排后事了，否则打死她也不会这么实话实说，奶奶那个迷信劲儿跟执拗劲儿她都是知道的，若是得知了她在外面宣传风水宝地是胡说八道的话，一定不会放过她。
只是没想到奶奶的病情变得那么快，前两个月都还是好好的，去探望的时候都还有劲跟她别扭，数落她不生孩子只顾着自己，把田田气得跳脚，这还没过多久，就慢慢的只能卧床了，神智也开始不清楚，每天只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话，因为水米不进，人更是瘦的厉害。
去医院里探望，也就只能看见奶奶闭着眼睛安静地睡着，时不时动一动眼皮，也没见她转醒过来。医生早就下了通知说就在这几天了，一家人就这么提着一口气等着。田田忽然就觉得这病房安静得让人不习惯，总希望还能听到奶奶那方言浓重的大嗓门。
一日程牧阳和田田又一次坐在病房里相对无言，忽然听见奶奶发出了一声极为模糊的声音，俩人齐刷刷地站到了床边。
奶奶慢慢睁开眼睛，眼珠动了动，看着他们道：“你们来啦？”
“是，奶奶，”程牧阳说，“你觉得怎么样？”
奶奶慢慢出了一口很长的气：“嗯——”好像刚刚从一场耗尽精力的梦中悠悠醒来的样子。
田田觉得她精神还不错，不像想象中的那样糟糕，也不是神志不清的样子：“奶奶，要不要把床摇起来坐一会？”
奶奶又“嗯”了很长一声，不知是叹气还是在呻吟，田田权当她答应了，底□子去摇床，还没摇动几下，胳膊忽然被奶奶抓住了，力道还特别的大。田田几乎是在忍着疼了：“奶奶……怎么了？”
奶奶看着她，眼睛突然亮了一点：“金秋啊……”
金秋？？田田满脑袋问号，转头看向程牧阳，见他也是一脸迷惑，更是不解。
奶奶却没管这么多，只顾拉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金秋啊……我知道你怪我……”
“奶奶，”田田有点慌了，奶奶显然是把她当成了别的人，也就是那个什么“金秋”了，可她这眼神实在有点怕人，田田不由回头向程牧阳求救，程牧阳却鼓励她继续听下去，说不定奶奶有什么话要嘱咐的，可以的话，将来转达给“金秋”也是好的。
“金秋啊……”奶奶喘了好几口气，“你怪我，我也没话说，谁叫当初是我把你卖掉的……我骗了你，那户人家要一个童养媳……我实在没力气再带着你了，只好把你卖了……”
田田听得心惊，想挣脱却不料被她抓得更紧：“你后来是知道了吧，知道，才来找我……我以为你是要，找我算账来了……我……”
一口气没喘上来，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田田和程牧阳又是捶背又是倒水，手忙脚乱一团糟。
奶奶摇头表示自己不要喝水，接着从瘦骨嶙峋的手上取下右手那只常年带着的金镯子，颤颤巍巍地递给田田：“这个你拿着……”
“我，我不要！”田田忙得推开。
“你拿着，”奶奶一阵咳嗽后又说，“这是娘留下来的，有两只，以前家里穷没钱吃饭了的时候，当掉了一只，这一只，我一直留着，就是要给你的……”
这时申明珠已经接了程牧阳的电话，和程志宏一起赶了过来，进门就看见奶奶抓着田田的手不放：“你拿着……你手白，戴着好看……”
程牧阳跟他们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形，又问父亲道：“金秋是谁？”
程志宏沉默了一下，才轻声回答：“是你姨奶奶。”
那边奶奶已经抖抖索索地硬是帮田田戴上了金镯子，还把她的手拿起来端详了一阵子，眼里流出笑意：“看看，多好，还是你戴着好看……”
这边三个人也不敢多说话，程志宏试探着叫了一声妈，奶奶也只是闭着眼睛点了点头：“都来啦？”
却还把田田的手抓住不放，就这么静默了很久，待田田心里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的时候，奶奶早已经闭上眼睛长眠不醒了。之前的那一段，大约就是回光返照了吧。
奶奶的骨灰由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地送回了老家乡下，这是她自己的意愿，她对孩子们说，生前对爷爷不好，让他早早去了，自己死后一定要好好陪陪他。
奶奶就这么拉着自己的手去了，田田先是觉得害怕，疑惑她临终之前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虽然她对她也不怎么好，时常呵斥兼之大呼小叫的，但她也还是觉得很伤心。奶奶活了那么久，人人听说了都要赞一句高寿，可她却有大半辈子的时间都活在内疚和恐惧以及心有不甘里，这样的人生，实在算不上是幸福的。
田田把镯子上交给申明珠，说是奶奶临终前留下的，申明珠却说：“这是她给你戴上的，你就留着吧。”
田田连忙摇头：“这不是给我的……”想到姨奶奶已死，又摇头说，“要不然，就给姨奶奶家里送过去吧，留个纪念也是好的。”
申明珠接下了，不久后却又告诉她，奶奶很久之前让人写了遗嘱，有一只白玉石榴的挂件，指名要留给她。这石榴挂件是奶奶的婆婆传给她的，石榴取的是多子多福的寓意，据说奶奶当年戴上不久后就生了第一个孩子，接着又陆续生了其他几个。现在把这挂件传给她，意思也是明摆着的，奶奶生前对重孙子渴盼已久，始终在嘴里念叨着，却直到最后也没有等到。
不止是奶奶，几乎所有人好像都在等着这个孩子，大概是因为急需要用新生命来维持自己对生活的热爱，改变一下大家的心情。可惜的是，又有一年多过去了，田田的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医生检查总说没有任何问题，让他们不要着急，可这种事情怎么会让人不着急。
为人父为人母是人类的本能反应，据说是在三十岁左右的时候，这种感情流露得最为强烈，不仅是心理原因、生理原因，还包括了许多复杂的社会因素。
田田心里也是着急的，只是不说出来罢了。往日里程牧阳见到粉嫩雪白的小宝宝都是要驻足欣赏一番的，从前她只觉得他是爱心泛滥，却不料现在自己看的时间比他还长。女人的母性都是天生的，一旦被激发之后就像洪水泛滥一般，田田甚至觉得即便是靠谱看起来也是出奇的机灵可爱了。
大概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程牧阳开始在院子里种上一些东西，种子和土都是从植物系里弄来的，因为基础好，种下去涨势惊人。每天回家之后，他总要先绕着院子逛一圈，把花花草草都侍弄好了，才会心满意足地进门去。
植物也有自己的生命，看着有生命迹象的东西在静默生长，心情也慢慢平和下来。
有一回程牧阳又蹲在花坛前不知在种着什么，田田靠在他身边忽然说道：“毛头，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们以后都没有孩子怎么办？”
程牧阳手里停顿了一下，说了句别瞎想，就又恢复了培土的动作。后来才又对她说：“孩子的事情我不着急，你也别急；就算真的没有，也不要紧。我已经有你了，对我来说，你比孩子重要很多。”
之后田田就跟着他一起摆弄那些花花草草，程牧阳像小时候一样，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转悠，把发芽的植物指给她看：这是芍药，这是鸢尾，这是薄荷，这是玉簪，这是酢浆草，这是西府海棠……田田却很忧心一件事，架子上的爬墙虎和蔷薇遇见了会不会打架？
杜雅洁怪她大大咧咧什么都不在意，可有的事情不是不在意，而是在意了又能如何？能做到的都做到了，再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也只是徒劳而已。什么都给不了力的时候，连骂粗话也只是几个无力的音节或者笔画。